第15章 女儿坟
芳雅放开手，抺泪拉开大提包，开始清理生活用品。
里面有扇陈旧的小木门，推开有个八九平米的小房间。贴墙放了一张小钢丝床，挨小窗户是一张小书桌，桌中间码得整齐的书本上，摆着一面活动的小圆镜。左边墙上挂着一个小镜框，里面镶着多张芳雅儿时和上小学时的照片。
靠左边桌头，放着一个小像夹，嵌着芳雅一张放大着件红花衣，在金黄的油菜花间的照片。她刘海蓬松，向右偏着头，小圆脸漾满了欢悦的笑意。那是天真羞涩，质朴清纯，对人生对未来充满信心和美好向往的笑容。
我帮她理顺了小床上的杂物，垫上棉絮，铺上床单，把从学院带回的大红被子放上，整的清清爽爽。
芳雅说:‘’传统！你夜晚就睡这里，我去跟妈睡。‘’
‘’芳雅！‘’我凭直觉，她妈肯定得了她一样的病。‘’你要劝你妈，趁早去大医院看病。不能只记得赚钱，命都不要。人活着，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芳雅妈人不舒服，还想硬撑着守店。我过去说:‘’母亲！你要休息，生命比钱重要！命如果不存在，钱又有什么用呢？晩上您也不用做饭，这店里到处都是吃的，您好好去歇着吧！‘’
‘’那样呀？‘’也许红尘的风刀，削走了不少她内心的知觉，使她变得有些麻木迟钝。伤心的泪滴，仍凝结在脸上。‘’是要去躺着，浑身不自在。雅子！暖瓶要没热水，让你同学用壶烧。‘’
芳雅妈起身扶着货架，踉跄着关门回房间。我找到电开水壶接水烧。。
小县城的夜仍有些寒冷，芳雅有些哆嗦。我说:‘’芳雅！別管我，你上床窝着，地上凉！你想要什么，我为你拿。‘’
‘’是好冷！‘’芳雅脱掉鞋子，窝进了被窝。我去拿小米锅巴吃，把开水倒进暖瓶，提到房间。
八点多钟，红发微信催我:‘’马！这晚了怎么还不回？妈还说等你回来喝酒划拳哩。又背着我在外玩什么鬼花样？‘’
我直说:‘’送芳雅回家了，她休学养病，挺可怜的！‘’
‘’上回吃饭时还好好的，这会怎么成这样？‘’红说。‘’好严重吗？其实她人也挺好的。‘’
我有点欣喜，她不发脾气。‘’红！不严重能休学吗？我现在就在她家里。‘’
‘’你胆子也够大的，也不向我请假！‘’红说。‘’看在芳雅可怜的份上，饶你。我允许你好好陪她几天。吻我一个作奖赏，快点！‘’
‘’真是乖红！‘’我发个两人亲吻的图片过去。‘’吧！‘’
她发个咧嘴大笑的图片过来:‘’哈哈‘’
芳雅说:‘’外甥女没发脾气？‘’
我把手机递给她:‘’自个瞧，她还夸了你。‘’
‘’真挺浪漫哟，笑死人的！‘’芳雅看图片笑。‘’传统！你外甥女好美，身条也正，跟你还真很相配！‘’
‘’已经定了，谁也无法更改！‘’看到芳雅笑，我真的好动容。‘’其实，红也挺很可爱，打我骂我，那都是她太在乎我。‘’
‘’把两样东西你瞧。‘’芳雅神秘地翘起嘴。‘’眼睛闭上。一，二，三，睁开！‘’
‘’这早不是新闻。‘’我淡淡一笑。‘’连辅导员都知道！‘’
‘’真的呀？‘’芳雅伸手点我头。‘’花花肠子，到处留情。这要是发给你的红，会是什么后果？‘’
‘’我又得挨揍！‘’狐猸子！死肥婆！怎么那么不小心？
‘’仔细看，你与媚子真的好象姊妺两个吔！‘’芳雅指着照片说。‘’眉毛、眼睛、脸形，差不多一模一样。我晓得，上辈子你俩是恩爱夫妻！‘’
‘’是杨惠惠看出来的。‘’我也好惊奇。‘’是她慧眼识珠！‘’
‘’喂饼干我吃。‘’芳雅撒娇。‘’也是巧，你在跟前陪我说话，我怎么就想吃东西？‘’
‘’因为你开心！‘’我起身拿饼干。‘’芳雅！你要是总感到肚子饿就好！‘’
我拿饼干，一块块喂她吃。
‘’媚子要跟你拜把子，杨贵妃说你俩拜把子，她就跟你入洞房！‘’芳雅两眼轮我笑。‘’肥婆娘要是缠上你，够你天天吃肥肉！‘’
‘’王媚媚已经把我称弟了。‘’我有点赧然。‘’你们女生都那么抬举我？好笑！‘’
‘’你的诗念得好，这回又进了学生会。‘’芳雅眯着眼说。‘’没看到那多女生暗中注意你？课外活动积极，嘴巴子一张高山流水，差不多青春偶像。我为你荣耀！喝水！‘’
我拿杯倒水递给她:‘’放会，小心烫着！芳雅！你跟女生说，我为你买了花兜兜什么子网状三角旗之类‘’
‘’你就买了！‘’芳雅有点娇羞。‘’我学你外甥女，我也打你。‘’
她用手拍我脑壳，满眼是笑
一觉醒来，看手机九点多钟。我起床到卫生间洗脸漱囗。
出来，仍拿小米锅巴，到小房床上坐着吃。
十点多钟，芳雅妈才起来。吃药休息一晩，我看她精神很好了一点。
她推冂到小房看我:‘’起来了？肚子饿想吃什么自己拿。远远地送雅子回，偏偏我也搞病了！‘’
‘’母亲！‘’我起身说。‘’您的病要早点看。您还有芳雅！‘’
‘’等我好点就带雅子上医院。‘’芳雅妈说。‘’你坐！雅子还睡得。‘’
‘’您忙吧！‘’我吃锅巴看手机----为逗芳雅开心，昨夜玩的有点晚。
‘’传统！‘’我听到芳雅喊。‘’快来扶我，我好发昏‘’
我忙起身去旁边的大房间。芳雅已穿好衣服，只剩鞋袜没穿。
‘’你坐床上别动，我为你穿袜子，‘’她一双小秀脚，青筋牵扯，只余一点皮肉包裹着。足颈我一把捏着，还松旷旷的！‘’芳雅！你这双腿脚哟‘’我又想流泪。
芳雅拂我头发:‘’我也想长肉，可就是老不长肉，我能怎么办？‘’
‘’要吃！‘’我替她穿好鞋袜，扶她下床到外间来洗漱。
‘’芳雅！‘’洗潄完，扶她到小房坐在床上，我拿饼干喂她。‘’还吃饼干，我们好去看桃花。‘’
‘’我吃！‘’她两眼巴望着我，好象又想流泪。‘’传统！我发觉你爱吃小米锅巴，等会用袋子装几袋，带到桃园寺去好吃。把营养快线也提几瓶，口干好喝。‘’
喂她很吃了几块，拿好吃的喝的，我背她出发。
临出门芳雅妈说:‘’雅子！你能去吗？山风大，小心別着凉！‘’
‘’妈！‘’芳雅说。‘’有同学背我，能去！‘’
‘’小心点！‘’她妈直叹气。‘’都这样子，怎么办哟‘’
背她到街边，招辆电动四轮。芳雅说:‘’桃园寺。‘’
太阳已爬升老高，差不多快到天顶。车出市区，爬上了山路。路两旁树木林立，绿叶泛泛。差不多行了半个小时，到桃园寺山脚下。
付十五元车费，扶芳雅下车。抬眼望去，一溜石级，直通山上，当真是桃蕊芳芳，一片嫣红，游人如织。
芳雅说:‘’桃花好艳吧！就是这一大长溜子石阶难爬。小时候跟妈来玩，数了下好象有一百二十几级。背我！‘’
我蹬下身子，让她扒到我背我上。芳雅说:‘’慢慢走，别累着！‘’
我起身。她把手里提的吃的东面，晃在我胸前，我们开始爬石级。
她很轻，我感觉好象背了个小娃娃。
习习的山风和煦，暖暖的阳光明丽，两边树林里，鸟雀的歌唱很悦耳。大自然的壮美与清润，总是令人无边遐想
走过一妇女牵着小女孩时，女孩问妈妈:‘’妈妈！大姐姐要大哥哥背着？‘’
妈妈说:‘’大姐姐不舒服，爬不了这石阶，才要大哥哥背着走。‘’
‘’我有哥哥吗？‘’小女孩很天真可爰。
妈妈想想说:‘’你没有哥哥，将来会有弟弟。‘’
女孩说:‘’妈妈！我要哥哥，哥哥背妹妹，不要弟弟！‘’
妈妈哈哈笑:‘’好！妈妈再为你生个哥哥‘’
芳雅说:‘’女孩在笑我，不该要你背。‘’
‘’芳雅！‘’我好忧心，满眼迷茫，我的梦啊，在哪里？‘’我惟愿年年来陪你看桃花！‘’
芳雅用下颔抵磨我头顶:‘’天空好蓝哟！骑在你背上，我真的好幸福！你要是能这样背我一生，那该多美哟！‘’
‘’芳雅！‘’我捏下她的腿，心里如鸡爪在挠。‘’你要坚强，要吃东西，好好等着我！将来，会有象我这样的人，来背你爱你一辈子！‘’
我们一步步爬上了桃园寺。三个漆红的‘’桃园寺‘’字，如桃花一样火红。
‘’放我下来。‘’芳雅凝视着我，抬起瘦弱的小手，为我擦着额角上的汗珠。‘’爬累了吧？我们歇会。这寺里不好玩，就这一幢大屋子，供个观音菩萨一尊大佛像，也没几个僧人。歇会我俩看桃花。‘’
上寺来是石板铺成的小广场，周围都是高低错落的桃花树，落英缤纷，悦诗吟风。
小憩片刻，我扶着芳雅缓步走。微风吻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分向两旁。褶皱的肤肌，纹路清晰。我禁不住伸手轻抚，那里仅仅只有一点点表皮！
下广场踏入幽径，桃树如列。脚下的锅巴草坪，虽然多人走踏，依然阻挡不了生命的延伸，青芽处处。
‘’传统！‘’芳雅说。‘’知道为什么叫桃园寺吗？‘’
‘’这还用说吗？‘’我自作聪明。‘’顾名思义，桃树多呗。‘’
‘’错！‘’芳雅站住，转身看着我。‘’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美丽动人的传说？‘’我们继续向前走。我说。
‘’相传以前，这山脚下住了户姓陶的人家，生了个女儿，长的天真烂漫，非常可爱。‘’芳雅边走边说。‘’夫妻二人，珍爱有加，中途却生病走了！‘’
芳雅叹息一声。
‘’她父母肯定很伤心难过！‘’我巡扫着婴婴桃花。
‘’夫妻俩伤心欲绝，就把她送到这山间葬了！‘’芳雅声音颤抖，眼泪直沁。‘’她爸妈怕女儿这山上孤独害怕，就跑到这里先搭个草棚子守着‘’
她抺泪。顿顿又说:‘’守着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有个黄毛红尖嘴的小鸟，站在棚子口叫:桃花开了。桃花开了‘’
‘’是他们女儿变的？‘’我接口说。
‘’谁说不是？‘’迈上小石阶，我扶她转向后山。芳雅接着讲。‘’女孩妈惊问:雀儿！你要是我女儿，就带我去看她！鸟儿就叫:桃花开了！飞落到她妈手上！‘’
‘’芳雅！‘’我有点惊异。‘’真有这神奇？‘’
‘’有！‘’芳雅有些喘粗气。‘’到那边的石板上坐会，我有点累。‘’
‘’还是我背你吧！‘’我蹬身，她扒到我背上，我起来。‘’鸟带她妈去了？‘’
‘’小鸟用小红嘴啄她妈的手，抖几抖小翅膀，飞起来走。‘’芳雅吸了囗气。‘’女孩妈就跟着，小鸟飞飞停停，一翅带到了她女儿坟前。‘’
‘’坟前生出株小桃树，还开满了桃花？‘’我说。
‘’是的。‘’芳雅说。‘’女孩妈扶着桃树，痛哭流涕，肝肠寸断！她爸回来，女孩妈就拉着她爸来看，她爸也泪下如雨‘’
‘’于是就把草棚扒掉，盖了个小庙，供他们女儿？‘’我猜说。
‘’你还真是好会想哟！‘’芳雅用手拍我头。‘’夫妻两请人，把女儿的坟重修，竖立起一块石碑，上书‘女儿墓‘。‘’
‘’芳雅！‘’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有我，会好好的。女儿墓这会还在吗？‘’
‘’在！‘’芳雅说。‘’不过不叫女儿墓，人们都称她女儿坟。左拐往山上走。
我背她拐进上山的路，仍在桃桃林间穿行。芳雅不时地用枯瘦的小手，触碰着沿途的花枝。
春天的桃花啊，你能笑出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