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少年豪骨动霆雷,宝剑微红湿馀血
鸣神岛,影向山,鹰司家秘密基地。
看着地板上跪成一片的番臣们,雷电影只觉得有些可笑。
数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一日的如履薄冰,运筹帷幄,折冲樽俎,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到头来,只要将军大人出来露个面,便可将这一切都化为泡影。既然如此,那么这些番臣们,究竟在争逐什么呢?
或许,身为神明的雷电影,是无法理解凡人的这些苦心孤诣的。毕竟,和她的长生比起来,凡人简直就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无异。凡人的悲欢、凡人的渴望,在她看来或许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就像大多数凡人也无从理解她所坚持的“永恒”一样。
这一刻,那高高在上的雷神突然也有些释然了。或许,凡人自有她所看不懂的品格和愿望,她也是时候放手了。
当然,将军大人也知道,该处理的事情还是得处理。不过,身为一国之神,她也要有自己的智慧,就像五百年前姐姐雷电真所做的那样。
“二千年前,稻妻草创之日,此身曾敕建评定所,下辖三奉行,”雷神看着脚下大气不敢出的鹰司勇,慢慢地说道,“天领奉行以九条家为首,鹰司家为辅,乃是此身定下的规矩。如若九条家衰落不堪,无力执掌奉行,则鹰司家更当尽番臣之责,而非图谋取代。”
宴堂内鸦雀无声。凛然屹立的雷电将军身后,旅行者捧着一件紫色的浴衣,正在探头探脑。鹰司仁一瞥见旅行者的脸,就恨不得立刻起身杀了他。不过,若他真敢如此造次,恐怕在场的诸位都能有幸见证无想的一刀了。
雷电影提着薙刀,缓缓走到宴堂中央,突然反手抬起刀柄,刃锋直指五体投地、满头大汗的众人。
“我对你们的矛盾本无兴趣,”雷神睥睨着鹰司勇和九条镰治,缓缓说道,“不过,既然当年三奉行的主家,都是通过与此身武斗而得到认可的,那么,想要成为天领奉行的人,就拿起你的佩刀,与我一战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要知道,雷电将军乃是稻妻武艺极致的化身,是能一刀斩灭魔神的存在。让凡人与她对战,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鹰司仁自然是不敢的,毕竟这可是雷电将军,不是凭他几招忍术就能击败的。
鹰司勇则焦急地盯着儿子。可惜,他儿子并不打算去替老爹送死。
九条镰治望着面前寒芒灼然的薙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霍然站起。
“我愿与将军大人比武。我的先祖以刀剑证明了自身的意志,那么就让我,或许也是九条家最后的名代,以一场武斗结束这一切吧!”
“不错,拿起你的刀,秉承汝先祖的意志,来挑战此身吧!”
镰治点点头,拔出了佩刀,双手紧握刀柄,气沉丹田,高声道:
“稻妻天领奉行九条家名代、九条氏镰治,奉敕武斗,请赐教!”
“稻妻武家源流皆传、御建鸣神主尊、幕府雷电将军,请赐教。”
没等镰治站稳脚跟,那薙刀便横扫而来,恍如天光之影,来去倏然。待镰治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然趴在了地上,小腿腓侧不住地流着血。
而雷电将军依旧矗立,面不改色。说实话,方才她只用了不到半成功力。如若用到一成,现在镰治的双腿便将荡然无存。
对于镰治来说,这分明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然而,为了九条氏的名誉、为了天领奉行的未来,他必须战斗。
镰治摸到了刀柄,将刀身扦插在地上,艰难地站起身来。他双眼直视着雷电将军那弥泛着紫色雷光的瞳孔,高喊一声,挺刀而前。
雷神并不在意,只轻轻侧身,尔后将薙刀柄一拨。那颀长的雕花长柄便听话地扫向镰治的腰身,再次将他掀翻在地。
“不,还不能,认输……”
那九条家的二少爷拼尽全身力气,拄着长刀,又一次站了起来。这回,他觑准了雷神的下盘,抱刀倾身一扫。
将军的衣袖本就宽大,如今为了比武又往下捋了半截。镰治拼尽全力,胡乱一砍,刀锋居然还真的蹭到了将军大人的袖子,在那绮丽的雷之巴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雷神一惊,尔后双手抬刀,迎敌素振。镰治那并不精熟的佩刀哪里扛得住这般神兵,顿时断成两截。持刀的镰治也无从躲闪,被当场破势,再起不能。
不过,雷电将军已经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誓死的决心。
这就够了。
镰治望着那缓缓逼近的薙刀,还想用断刀再战。不料,将军大人竟将那骇人的神兵丢在了镰治脚边,而后亲自将他扶起。
“汝虽然输了比武,但此身也看出了汝守卫家族与奉行的意志。本来九条氏犯下重罪,寻找天领奉行继任者也是当务之急。但经此一役,我看到了一些永恒之外的东西。二千年前的勇毅血脉,至今仍流淌在这位年轻人的身体里。我认为,这是他担任天领奉行的资本。”
众人皆喏喏,再拜恭送将军大人离去。
这一刻,在稻妻外海的雷暴中艰难寻路的航海士们,突然发觉自己驶入了一片风平浪静的宽阔海域。雷暴,从此再未现身。
九条镰治站起身来,但其他家臣都不敢妄动,只得继续跪服。镰治一手秉刀,扫视群雄,随后淡然道:“诸位如有忠于天领奉行的,当听我令:今日此地有逆贼,诸君助我戕之!”
众番臣闻言,皆持刀奋起,争先恐后地扑向鹰司父子。毕竟,如今九条镰治已是钦定的天领奉行大人了,而且那个钦定者也尚未走远。
最重要的是,此刻九条镰治的腰间,分明地闪烁着一枚火属性的神之眼。
鹰司仁见状,也顾不得体面了,自袖中掏出一串诡雷,尽数撒去。众人急忙避之,却只见一股浓烟腾起,宴堂之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待烟雾散尽,那鹰司父子早已没了踪影。
鲜少有人留意到的是,方才还跪拜在地的那几个能乐演员也不见了。
一起失踪的,还有“武尊”手中那柄其貌不扬的长刀。
宴堂之后,方才还神气活现的“伊势宫”被反绑在了一根大柱上,口中堵着一团破布,身上戏服也被尽数剥去。
一位白发少年套上了他的戏服,尚嫌宽大,于是挥剑将大袍裁去了一截,方才满意。
“你就在这儿老实呆着吧。也许你主子还会来救你;也许,来解开你绳子的人,就是天领奉行的同心和与力们了。我走了,望你好自为之。”
“呜呜,呜呜呜,呜……”
不久后,影向山深处,天领奉行战时仓库。
鹰司仁和鹰司勇各驾马一匹,飞速穿行于密林小道之间。林风呜咽,月色朦胧。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快,将军已经回去了,而我们还握有底牌,”鹰司仁气喘吁吁地说着,既像是说给父亲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只要我们拿到神器,就不用怕三奉行来剿!”
鹰司勇并不答话,只是闷头纵马前进。少顷,二人便驰入山谷,倚马仓城之下。
经过鹰司氏的经营,这座战时仓库周围已经修造了一面坚固的城墙。而仓库的守卫们还不知道方才的变乱,确认过身份之后,就恭迎鹰司父子进入了仓城。
二人向守卫确认了没有追兵之后,便直奔最中间的仓库而去。那里,掩藏着他们历尽苦辛才夺来的瑰宝、他们绝境反击的资本。
长子鹰司宽早已在此恭候。看见父亲和弟弟突然一起来访,鹰司宽还颇为高兴,毕竟他和守军一样,并不知道此刻风雨飘摇的是鹰司氏而非九条氏了。
鹰司勇并没有搭理儿子,而是径直走向了锁在仓库中央的木盒。他抽刀斩断了金锁,随后仔细检查了盒子上的标记。
“不错,没有风元素印记,是真品。”
鹰司勇打开木盒,拿起了那荧光烁然的八咫镜,以及晶莹剔透的八尺琼勾玉。
千年以来,能像这样同时持有两大神器的,鹰司勇还是第一个。
“父亲大人,”鹰司仁和鹰司宽齐身下拜,说道,“您拿到了神器,拥有了凡人所不能及的权能,就快去集结人马,杀回天领奉行府吧!趁那九条镰治初掌大权,立足未稳……”
“我当然会去讨伐九条镰治,”鹰司勇睥睨着两个儿子,诡笑着说,“但是,背叛了我,致使家族沦丧到这步田地的人,是不是首先应该受到惩戒呢?”
“父亲大人,”鹰司仁当然知道,父亲是在说他,“先前在秘密基地,是我贪生怕死,没有主动挑战将军,让家族和您蒙羞了……我确实该罚,要不您差人打我几十棍吧!权当解气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尽快借助神器、夺回权柄……”
“呵。”
鹰司勇并不答话,只是轻轻一挥手。门外的两名卫士见讯而动,紧锁了大门,严禁出入。
鹰司宽还在困惑,鹰司仁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妙。他从前就知道父亲心狠手辣,但也知虎毒不食子。可如今,被权势迷了心窍的父亲,为了牢牢把握那点权柄,竟可以置亲情血脉于不顾,置人伦纲常如罔闻。
总之,如今在父亲通往最高权力的阶梯上,他鹰司仁是和九条镰治等量齐观的绊脚石。毕竟他手握一支规模宏大的忍者私兵,又和鹰司勇最为亲近。如果鹰司仁觊觎神器的力量,那么他大可以如法炮制父亲的计划,最终由自己独掌天领奉行。
既然父亲如此狼顾狐疑又暴戾恣睢,鹰司仁便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趁父亲刚刚接手神器,还不熟悉它们的力量,或许……
鹰司宽跪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弟弟手中明晃晃的长刀。
“弟弟,你且……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