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神代万世人百年，秋山落唐红
“报告九条将军，我们在中央海蚀洞内发现了潜藏的敌人！”
九条闻言大喜，一面命令部队重新集结，杀奔海蚀洞一带，一面问道：“其他地方呢？有没有发现敌人或者物资装备？”
“暂时没有。根据瞭望员报告，在海祇岛北部似乎有一些反抗军活动的迹象，但距离太远，彼此不能形成接应。”
“这样吗……把海祇岛的地形图拿来给我。”
裟罗对着地图钻研一番后，指出：“海祇岛本身是一座中间低洼，四周高起的礁岩。反抗军此次明显是摆出了一面大网，想让我们在打开他们看似脆弱的防线之后，一头扎进网兜里去。这样，她就可以自如地调遣南北两边的部队，最终在海岛内部合围我们的主力。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像捉虫那样找到他们藏在岛南崎岖地形中的主力，并与之决战，从而破拆这张大网，为最终的胜利进军奠定基础。”
说话间，幕府舰队已经航抵海蚀洞附近的沙滩。九条裟罗背着薙刀，捉着弓箭，第一个跳下船，随后指挥大军分散潜伏，准备包抄合围。
“藏身洞中的人，都出来吧！如果现在投降的话，天领奉行或许会提供一些优厚条件！”
回答喊话者的，只有呜咽的海风与浪涛。
裟罗示意左右备战，随后张弓蓄力。箭端溢满了炫目的雷元素力，恍如鸣神之权现。
“嗖！”
箭矢飞入了幽邃的岩洞，激起了几道绀紫色的电弧。
“你确定他们是在岩洞里？”裟罗有些疑心了。
“属下已经确认过了。当时，先遣队是在岩洞上方听见脚下有人说话，还不止一个人，因此确认海蚀洞中藏有反抗军。”
“也是，”裟罗心中暗想，“方才沙滩上那么冷清，必定有诈；况且能藏在这鬼地方的，应该也不会是平民。”
“请问九条大人，我们接下来是……”
“你们跟紧我，进洞探查！”
“是！”
大军排成两路纵队，列序进入狭窄的洞窟。或许是出于轻敌，或许只是出于好奇心，总之，九条裟罗选择了这个不很明智的阵型。
“这里面够大够深的呀……这么长的洞，会是自然形成的吗？”
“九条将军！快看！这地上的是……凿子吗？”
“凿子？！”
九条裟罗忙低头看去，只见地面的沙砾之间，赫然躺着一柄微微生锈的铁凿子。她又看向洞壁，发现竟然满墙都是一道道铲凿挖掘的痕迹。
这个洞，是人造的。
万叶当然知道，一味的躲藏并不解决问题，只会让他们陷入窘境。
不过，幸好他们在此经营多时，早有准备。事实上，万叶一到任，就让手下们把海蚀洞挖成了一座四通八达的地下堡垒。这繁杂的工事几乎掏空了整个礁岩山体，向前直通海滩，向后可以一路走到望泷村，向上也有数个隐蔽的天井，既可以通气，又可以藏兵。
当然，九条裟罗是无从知晓这一切的。因而，当她命部下跟在自己和侍卫身后，成两路纵队进入甬道时，还在盘算着待会儿遇到反抗军时，该怎么彰显幕府大军的威仪。
于是，当她刚刚走到一处大厅，发现洞壁上的开凿痕迹时，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而当洞壁上亮起一排整整齐齐的火光，响起轰鸣回荡的呐喊声时，每一个幕府军都感受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最原始的恐惧——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
“杀！”
一时间，万箭齐发，每支箭都浸满了油脂，淬满了毒火。惊慌失措的幕府军这才注意到，这间大厅正前方的黑暗之中，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反抗军阵地”。不过，这会儿，已经轮到他们被动挨打了。
混乱中，一位白发少年单枪匹马地杀到阵前。裟罗猜到是对方主将，于是掣出薙刀来战。那少年踏风而行，扬起万千赤枫，恍若秋野枫原。他轻舞振袖，便掀起千早流风；提刀素振，即有切风之一斩，作万世之问叩！千风卷集而来，将烈火引向敌军，烧杀无数！
九条裟罗狼狈不堪地逃出洞外。她身后洞中已是哭喊震天，恍若人间炼狱。突然，庞大的礁岩上空冒出了滚滚烟气。原来是反抗军打开了几条通风的竖井。这既让他们得以撤离，又让洞中的火烧得更旺。
那御风的少年也升上了礁岩之顶，屹立在蔚蓝的天空下，睥睨着那满身碳灰的天狗。
“枫原万叶，”九条裟罗咬牙切齿地说，“那天在名椎滩之旧恨未了，今日又添新仇！若你真是男儿，就下来同我决一死战！”
“在下乐意奉陪。事先说明，你若是败了，就当引兵撤退；若是我输了，我便带人自行撤出工事，到海祇岛内线再战，如何？”
“这也太便宜你了。若你输了，你必须率所部投降，并且……”
说到这里，裟罗有些发懵。是啊，当初在荒海用天狗暴风送走万叶的是她，如今在这里咬牙切齿要跟万叶对局的也是她。或许是造化弄人，或许只是她自己的心境变了吧。【1】
毕竟，从前那个一心一意效忠将军与本心，不用争权内斗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趁九条愣神间，万叶已然飘然而下，问道：“怎么了？还打不打了？”
“打……打！当然打。接招吧！”
那天，裟罗的招式很乱，和她的心绪一样乱。面对闪转腾挪的万叶，这位象征着鸣神治下极致武艺的天狗，竟只用三个回合就输掉了决斗。
“好吧，我愿赌服输。现在我就带兵撤退。”
“等等，”万叶却还有话要说，“无论如何，你来海祇岛一趟都不容易。带上这个吧！这样你回去以后，也有东西向你养父交差。”
“这是什么？”
“远海夷地的瑚枝，海祇岛特产。上次你送在下逃离荒海，此次在下帮你交差。这样，我们也两清了。”
九条裟罗攥着瑚枝，竟久久不能释怀。万叶早已不见了踪影，幕府军战士们则陆陆续续地逃出了洞窟，纷纷躺在沙滩上大口喘息。
这一回合，九条又输了，从战场到人情，输了个干干净净。而且她还没法抱怨，毕竟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入敌人的圈套的。
礁岩顶上，五郎率领援军刚刚赶到，却只见万叶一个人，伫立在风中，久久不言。
“怎么样？敌人呢？”
“走了。”
“那，我们胜了？”
“嗯。”
“胜利了就去庆祝啊！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呢？”
“将军您去望泷村吧！鳐鱼一番队的大家都在那里。他们会陪您庆祝的。”
“那你呢？不来吗？”
“不用了。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风中静静心吧！”
五郎耸了耸肩，率部离去。也许在他眼中，战争双方死伤惨重，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吧！
万叶又拿出了那只璃月魔琴。那根断弦在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诉说着某些亘古的秘闻。
少年浪人只用琴上剩下的三根弦，弹起了悠远的歌谣。
“枫袖起悲风，神代万世人百年，秋山落唐红。”【2】
两天后，海祇岛，望泷村兵营。
“诶，哲平？你怎么也到后方来了？你们不是前两天才打的胜仗吗？”
哲平苦笑了一声。他的样貌还算年轻，可鬓发却已斑白，像是个在能乐剧里扮演老头子的年轻演员。
“这几天，前线的将士们进展神速，佛挡杀佛。可是需要轮换到后方的战士也显著增加。不少兄弟打完一场仗，就累得不行，动辄要回后方歇息几天才能缓解。”
“打仗嘛！累一点也很正常。只要能打胜仗就好。”
“是啊，只要能胜利就好。”
哲平笑着，眼角卷起了秋菊一般的皱纹。
注释：
【1】在《飘摇游子心》第一卷中，九条裟罗在追捕夺下友人神之眼的枫原万叶时，故意使用天狗暴风将他送到海上。所以说万叶曾欠过九条一个人情。
【2】出自枫原万叶元素战技的文本描述。日文文本为“楓揺れ、神代の如く、散る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