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堇色于清早悠悠醒来,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拥了拥身上的金丝被褥,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
恍惚间依稀记起少年临走时,印在她脸颊上轻轻的一个吻,她摸摸脸颊,心里泛起一阵苦涩的甜蜜。
他果然什么都没有跟她做,只是乖乖地拥着她睡了一夜,他每当强横时,她便想要躲避,如今突然改变态度,竟让堇色开始回味起了他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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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无萧回到东宫,整个人又重新春风得意了起来。晨光中堇容坐在东宫廊下,挽丰立在左边,无萧坐在右边,他正吹着细细微风,慢条斯理翻开皇后昨日为他递来的画册,画册上都是一些风姿绰约的名门贵女。
堇容看的心不在焉,略略翻了几个,长指指向其中一卷,“这个如何?”
无萧好奇地凑过去,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宁文昌大将军之妹,宁魏玉。
是一个很小家碧玉的女子,眉眼间不胜娇弱,又隐隐可见文采精华,堇容赞了一句,“宁家世代武将,倒是出了这么个书香气的美人。”
无萧摇摇头,“不够漂亮。”
挽丰狠狠瞪了他一眼,堇容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慢悠悠翻开另一幅画卷,上面写着:礼部侍郎侯青之女,候秀芝。
美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一双眼睛画的尤为传神,无萧又评价一句,“太俗。”
“放肆,侯门贵女,岂容你这般随意置喙!”挽丰终于忍不住呵斥。堇容摇摇头,语气似有些惆怅,“确实,这万花渐欲迷人眼,本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挑选。”
他轻轻一转话头,“若是无萧,该是如何?”
无萧哼了一声,直接开口,“这莺莺燕燕我都不会选的,何必自扰。”
堇容轻轻笑了一下,悠悠道,“也是,俗话说各花入各眼,这百花虽争奇斗艳各有情趣,无萧兄却只取一朵放心上,本宫甚为佩服。”
无萧挑眉,听出了他意有所指,堇容亦是淡淡看向他,只有挽丰夹在两人中间不明所以,“殿下在说些什么?什么只取一朵,您是东宫太子,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人,自然是要多纳后宫,绵延皇嗣才是,就算现在纳了太子妃,以后也得多找几个侧妃才行的。”
无萧抬起头看他,半晌来了一句,“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话。”
“你、你什么意思,我和殿下说话,轮得到你插嘴的份。”挽丰不服气地反驳道。
堇容揉揉额角,这种情况几天来已经见惯了,他收起最后一幅画卷,便悠悠离去了,留下两人还在那里争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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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色这几天一直处在自怨自艾中,没想到今天就被父皇召见了。
“长公主,陛下请见。”
恍恍惚惚中,堇色领了旨,又被李嬷嬷摁下重新收拾了一通,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几句,便被领路的宫女一路带到了养心殿。
她路上惴惴难安,她今天终于要见到父皇了吗?
“陛下,长公主到了。”
堇色得到侍女的授意,轻轻卷起珠帘踏进殿内,这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了父皇的脸。
皇帝懒洋洋斜倚在软塌上,体态不甚强健,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是能够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骨,可惜脸上的皱褶却显示出衰老的迹象,两腮深深凹陷下去,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兀自精亮,堇色看的不由得惊了一惊。
如此灰败的面色,却又有如此兴奋的一双眼睛,这分明是……
“参见父皇。”堇色捺住情绪,规矩地行了个礼。
“起身吧。”
他一开口,更能确定她的想法了。那声音虽然强自威仪,细细听来却是气息不足,竟是暗哑毫无鲜活之气。
这分明是……中毒已久。
“知道朕为什么今日才召见你吗?”
堇色僵坐在大理石地面,心里暗自心惊,又不敢揣度面前人的心思,只能用沉默而代替。
皇帝坐在案桌前,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堇色,悠悠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妃,朕一看到你这张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堇色手指攥紧手心,脊背微微发凉,不知这句话是好是坏。
“可会弹琴?”他突然问。
这个她自然是能答得上来,随即便俯身道,“回父皇,会的。”
“奏一曲。”
侍女们立刻垂首退去,片刻间便将古琴规整摆了出来,堇色端详着这把价值连城的古琴,轻轻地试了一下音,立刻发出悠扬袅袅的琴音。
皇帝好整以暇地歪在软塌上,懒懒道,“这是当年朕赐给你母妃的古琴,你便用它,奏一曲吧。”
听到这话她停顿下来,这是母妃的琴?她细细的抚摸着,垂落在古琴上的目光变得温柔,然后,她轻呼一口气,从善如流地开始拨弄起琴弦。
回宫后她已按照嬷嬷的吩咐将指甲留长,修长圆润的指甲一下下撩拨在琴弦上,便立时传出一道道悠扬婉转的琴声。
琴声初时婉转,中间部分又激越了几分,堇色手指在七弦间飞舞,发出一道道铮鸣犹如珠玉崩裂的声音,皇帝眯起眼睛,似是在享受的听,到最后节奏慢慢缓了下来,她开始悠悠撩拨,最后的最后,只余几道空灵回味的余音流转在殿内,久久不曾散去。
堇色轻轻收起手,等待了良久,案桌前的皇帝才轻轻开口道,“看来这十七年也未曾荒度,倒是颇有你母妃之风。”
“父皇过奖了,臣女雕虫小技,怎么能和母妃相比。”
“哦?是吗?”皇帝睁开眼,瞥了一下她。
这一下让堇色心间瑟缩了一下,自己难道说错话了?
“可会舞?”
堇色便更加紧张了,还是选择如实相答,惭愧道,“臣女不曾学过舞。”
“那就是不会了?”
堇色忙俯下身,又听得案桌之前传来一声轻笑,“你母妃也善舞,中秋宴时,你便舞一曲吧。”
堇色大惊,忙不迭道,“可是父皇、”
“怎么?你可不愿?”皇帝低头睨了一眼她。只一眼,堇色便重新俯下身去,“臣女没有。”
“锦妃善舞,你可以请教她,朕再给你送几个舞女,学起来又有何难,一月多足足有余,希望到时候,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堇色轻轻叩击冰冷的地面,涩然道,“臣女遵旨。”
“很好,下去吧。”
堇色心事重重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殿门才觉得全身松了一口气,又闻得一阵芬芳,她抬头,便看见一树树奇珍异草,群芳争艳,花树株株挺拔秀丽,凤舞花动,花飘落满地,才知御花园竟直对着养心殿,便屏退了侍女,一个人进去里面走走。
盛夏暑热,堇色漫无目的地踱步一会,虽宫服厚重但也微风习习,将她烦闷的内心稍稍放松了些许。
她想起父皇的脸色,那症状已然是病入膏肓,他本人竟对此毫不自知,那么他身边的太医、侍女、妃子,竟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吗?
不,她们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们装作不知道。
那她呢,她又该不该将此事告诉父皇?
这病毒非一日之功,那么能下此毒的必定是他亲近之人,是谁,到底是谁,暗中控制了整个皇宫,想要谋害当今的皇上?
堇色悠悠荡到曲径假山旁边,越想便越心寒,这宫中竟比她所想还要复杂的多。
“参见长公主殿下。”
背后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心绪被人惊扰,堇色回过身去,见是一个俊俏的男子。
男子剑眉朗目,衣着华贵,墨色的衣衫上还绣着精致的蟒,正是铭王堇凌。
“大中午的,长姐怎么一人在此?”
堇凌并不俯首,只眸光放诞地打量着她,这么近距离一看,堇色衣诀清扬,风姿楚楚,映着一树的木兰花,比那天在大殿一瞥还要令人惊艳不已。
她看向来人,试探问道,“是铭王殿下吗?”
堇色曾听李嬷嬷讲起过,宫里有一位和太子殿下年纪相仿的六皇子,最得皇帝的宠爱。能够自由进入皇宫的人,还身着蟒服举止不俗,想必只有这位铭王殿下了。
堇色声音虽清冷,却也有一份别样的婉转温柔,堇凌心里愈加欢喜,“长姐竟然记得我,弟弟真是感动不已。”
他有意无意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贴的更近些,笑道,“长姐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御花园那边的桂花林开了,最是醉人,长姐可愿随弟弟随意走走?”
堇色现在思绪纷杂,来御花园不过是一个排解的由头,旁边的小厮倒是解了她的不便,怯怯提醒,“殿下,陛下还在养心殿等着呢。”
堇凌这才想起正事来,不过面前美人在旁,多少生出了些缱绻之意,“长姐初来多有陌生,下次得空,弟弟带你去宫里随意走走,如何?”
“六弟,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堇容翩翩从另一道而来,脸上噙着不变的笑意,堇凌一见来人,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垮了半分,不冷不热道,“哟,是太子殿下啊,正路不走,你怎么绕到这御花园里来了?”
“这话我才正要问你呢。”堇容走到两人身边,不看堇凌只朝堇色轻轻躬身道,“长姐。”
堇凌心里顿觉不满,一个冷哼,“我竟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和长公主殿下如此亲密了,一口一个长姐,倒是连尊称都不用了。”
“相伴多日,自是有些深情厚谊的。”他说着,一边朝堇色点点头。
这不经意的举动让堇色勾唇一笑,在这宫里,堇容确实是与她关系颇为亲近的几人之一。
堇凌看着堇色脸上的笑意,眸光冰冷了几分。
他哼了一声,率先拂袖,“走吧,太子殿下,父皇还在等我们,莫让他老人家久等了。”
“那长姐,先告退了。”
堇容随着堇凌缓缓离去,走出御花园,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堇凌,转身又淡淡瞥了一眼花树之下的堇色,嘴角轻轻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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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堇言听侍女通传铭王堇凌过来了,连忙起身整理好自己便匆匆前去迎接,堇凌甩开侍女们直接踏入了殿内,瞥了一眼神色慌张的堇言,再看看帐闱内隐隐的人影,脸瞬间沉了下来。
“好你个堇言,你莫不是在白日宣淫?”
他本就心里不痛快,正好找个机会发泄一番,“人呢?都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堇言脸色大变,忙去讨饶,“哥哥,好哥哥,堇言知错了,你就当看不见行不行,我再也不敢了!”
堇凌见她这样子,气也消了一大半,见她现在乖乖的服软又转念一想,心里便随即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只要你给我办件事,我就不去告诉陛下和母妃。”
堇言不解,“哥哥可是让我做事?可是我整天待在宫里,能为哥哥做什么事?”
“这件事,就是待在宫里的人,才能做。”
这下堇言更不明白了,“到底是何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堇凌不怀好意地笑了下,这笑容让堇言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然后他轻轻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
“什、什么、”堇言面色震惊,难以置信道,“哥哥,你、你竟然……”
“别多嘴,你只需照做就可以了。”堇凌优雅地拂了拂衣袖,淡淡道,“至于你前几天问我的那个小侍卫,此事若办好了,我自然会把人乖乖送到你的床上。”
堇言咬了咬唇,终于点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