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半个月后。
椴木马车疾驰着穿过松树林，绘着星月纹的车帘被风扬起，露出一角洁白的裙裾。
“吁——”
车夫一拉缰绳，勒停了马车。
“殿下，我们到大教堂了，请下车吧。”
车夫放下台阶，走到车门边，伸出一只胳膊，恭敬地俯首站在一旁。
一只精致的鹿皮靴子探出马车，小心地踩在台阶上，绘着浅金色星月纹的洁白裙裾下，女孩的小腿光洁如玉。
安格薇尔扶着车夫的手臂下车，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大教堂。
大教堂是整个光明教会的心脏，汇聚着半个大陆的权势和财富，建在了一望无际的松林海中。建筑气势恢宏，绵延出去数十里，尖尖的塔顶和瞭望台错落分布，白墙金瓦，宛如一个小型王国。
落日的余晖洒在金色琉璃瓦上，白墙都镀上一层金色光晕，看上去无比温暖。
车夫利索地从马车上搬下两只箱子，扛在肩上：“殿下请跟我来。”
安格薇尔收回目光，拎起裙摆微微屈膝一礼，翡翠般的猫眼弯成月牙。
“真是太麻烦您了。”
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起落，车夫低垂的视线捕捉到这个画面，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刚下车的女孩。
他在大教堂很多年了，经常接送圣子圣女进出，最频繁的是每年三月，光明神殿会在全大陆遴选有光明魔法天赋和虔诚信仰的年轻男孩女孩，作为圣子圣女送往大教堂接受教导。
学成之后，这些圣子圣女大多会加入教堂圣殿骑士，成为维护大陆安稳的最强大军团的一员。
如今已是五月，选拔日早已过去，负责选拔圣女的祭司大人却忽然通知他，让他到一个偏远小国去接一位迟到的圣女。
据说这位圣女通过了选拔，父亲却忽然患病，她请求祭司让她多留一段时间，祭司大人同意了，直到几天前才来信，说父亲的病症已经痊愈，祭司大人便让他去接人。
饶是见惯了美貌的年轻女孩，他见到这位迟到的圣女时，还是不由为她的美貌而痴迷。
是的，痴迷。
事实上，女孩的长相并不妖艳，反而如阳光般温暖圣洁，一头浓密的、金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脑后，比金色的绸缎还要耀眼。
圣洁本该让人敬畏，但是在他见到这位圣女的第一面时，心底涌起的却是无边的痴迷和狂热。
好似有魔鬼在耳边低语，蛊惑着他匍匐在眼前人的脚边，祈求对方的垂怜。
阳光穿过松林，在女孩清透白皙如牛乳的脸庞上落下细密的树影。
女孩察觉他的打量，侧过眼眸，询问地看向他。
车夫惊觉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走神，连忙找回自己的神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安格薇尔微笑着颌首，面上的笑容完美无缺，宛如最完美的圣女典范。
在车夫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收紧，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望着隐没在松林海中的大教堂，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殿下？”
车夫走了几步不见她跟上，回头询问。
安格薇尔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负责接引圣女的老嬷嬷已经等在了教堂门边，见到走近的两人，她微微颌首示意。
“安格薇尔·兰斯洛特？我是卓拉·林·道格森，负责管理圣女的日常事宜，你可以叫我卓拉嬷嬷。”
安格薇尔微微屈膝，略微垂下眼睫，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笑容甜美动人。
“卓拉嬷嬷。”
卓拉穿着黑白修女服，一头已经被风霜染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她仔细地打量了安格薇尔两眼，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
“是个漂亮的姑娘，跟我来吧。”
教堂内处处雕梁画栋，千根通天罗马巨柱撑起穹顶，两侧的城堡足有百米高，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来，森严不容侵犯。
三人穿过长廊，进入一座独立的城堡。
相比前面，这里的装潢显得轻松了许多，不再严肃迫人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廊上铺着鲜红柔软的地毯，露天庭院里栽种着金白两色的鲜花，走廊两侧装饰有名家画作。
嬷嬷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四周。
“这是祈祷室，非祈祷日的时候，圣女们就在这里进行晨间祷告，这里是全天开放的，随时都可以来这里祷告。”
“对面是圣子休息的地方……”
“这边是圣女日常休息的地方，没有课程的时候，我们并不限制姑娘们自由安排时间，只要不影响前面教堂内的仪式。”
“课程？”安格薇尔微微偏过头，碧绿猫眼里满是疑惑。
她是听说光明教会对圣子圣女要求比较严格，但是……还要上课？
“我们会为圣子圣女开设一系列课程，魔法，礼仪，宗教，谱系，马术等等一切你想要学习的内容。大部分的课程并不强制学习，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择。”
安格薇尔：“……”
这个大部分，真的不能改成全部吗？
“不用担心，圣女必须学习的课程是十分轻松的。”
安格薇尔松了一口气，刚要说服自己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就听卓拉嬷嬷继续说：
“早上六点起床，沐浴更衣，进行晨间祷告，然后由教授□□导，学习历史、地理、种族谱系等知识和光魔法的运用，中午十二点下课，两个小时吃饭和休息，下午两点进行马术课和剑术课，下午六点放学，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卓拉嬷嬷总结：“还是很轻松的。”
安格薇尔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卓拉嬷嬷又道：“虽然我希望她们过的轻松愉快就好，但姑娘们都很努力，并不会就此休息，还会在其余时间选修其他课程。”
她一指旁边一扇禁闭的门：“这间屋子住的伊莉亚圣女，已经提前学完了这一个月的课程，空出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其他知识。”
安格薇尔肃然起敬。
“还有这一间，”卓拉嬷嬷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屋子，“尤莱娅圣女，选修二十门课程。”
安格薇尔不明觉厉。
“萝拉圣女，出生马里恩皇室，礼仪修养出众，连续一年，每月月考都是礼仪课第一名，如今已经成为了圣女礼仪课的导师。”
安格薇尔内心一震，这是个狠人！
“还有这位……”
卓拉嬷嬷一路走一路细数圣女们刻苦努力的事迹，她说得慷慨激昂，眼神睥睨群雄，说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反正安格薇尔是没看出她哪里希望“她们过的轻松愉快就好”。
安格薇尔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你要是明说我希望你们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我还敬你三分坦诚。
正在展示自己得意门生的卓拉嬷嬷没有发现，跟在她身后的新任圣女……眼里渐渐失去了光。
安格薇尔认真地反思自己，这样潜入光明教会……到底正不正确。
她来之前思考过。光明教会每年只招收一次圣女圣子，其余职位都需要从圣子圣女往上提升，她可以篡改这些人的记忆，但她说服不了自己变成四五十岁的老头。
尤其是……伊比洛斯还在这里！
另一方面，以霍则那张妖里妖气的小白脸和花孔雀一样的性格，也绝不会把自己变成老头，十有八九是……抢了别的圣子的身份。
想起洛塔提斯那恶心人的种族特性，安格薇尔皱了皱眉。
洛塔提斯出生的婴儿，除了圣子，都不是人形，只有吃了人，才会变成人。
霍则不需要吃人就是人形，但他也有这样的能力，能轻易剥夺别人的身份为己所用。
她装成圣女是为了混入光明教会，有正当理由和这些圣子圣女同进同出，方便她找出霍则的身份，至于她本身的身份……
伊比洛斯在这，他的信徒没见过光明神真容，霍则却是知道伊比洛斯长什么样的。
只要伊比洛斯和她一接触，她不可能遮掩得住，干脆用了本名。
反正，除了光明神、她最亲近的几个下属和霍则那个崽种，也没人知道黑暗神叫什么。
但是……
没人告诉她，装圣女还要上课，还要考试，还要……六点钟起床！！！
六点钟！！！
地狱没有生灵会在早上十点之前起床！！六点钟起床什么的，简直丧权辱国！！
她不想干了，她要罢工！
安格薇尔刚想赌气，一张清绝无二的脸庞却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已经过去太久了，曾经铭记于心的容貌被时光掩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她只记得那天，身披白袍的神明坐在神座上，脸色惨白如纸，金眸黯淡，缭绕着挥之不去的死气，却仍竭力对她露出温暖的微笑。
紧紧握着她的手，对她说——
“……活下去！”
父神。
安格薇尔闭了闭眼，把杂念全部压了下去。
玩归玩闹归闹，霍则必须得死。
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
“你新来教堂，暂时还是以适应为主，千万不要太过严格要求自己，就——”
卓拉嬷嬷看上去很为难，割肉一般，忍痛说道：“只在晚间增加五门选修课程，如何？”
安格薇尔：“……”
只？
“等到你适应了……”卓拉嬷嬷眉头又舒展开来，眸光坚毅，“就可以增加到每天十五门，把前期失去的时间都弥补回来！”
卓拉嬷嬷双手交叠在小腹，看她的眼神含蓄矜持，带着隐晦的期待，注视着她就如同注视着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你觉得如何？”
明日之星不想说话。
她沉默地转过视线，看向卓拉嬷嬷之前说的，男生寝室的方向。
霍则，出来，打……不是，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