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沙发上的白日梦
沈亦弦说：“调了静音，没听见。”
她侧身让人进门，沈复弛看她一会儿，想从沈亦弦的表情确认她的状况。见他姐面色如常，行动自然，不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沈复弛稍微放心了些。换了双拖鞋，他把包放在角落里的几个纸盒子旁边，又问：“你今天已经做完治疗了？”
“嗯。”
“谁陪你去的？”
沈亦弦：“一个朋友。”
沈复弛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那你下次如果有别人陪的话，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他本想再多追问一句，但见沈亦弦也没有往下解释的意思，索性不再多言，扫视客厅道：“你还搬得挺快的，感觉再扫扫就行了。”
“对，卧室里面也基本弄好了。”沈亦弦说，“本来我就没什么行李。”
沈复弛拿了靠在墙壁上的扫帚，扫了一会儿阳台旁边蒙尘的区域。沈亦弦则蹲在地板上，拆了一个纸箱子。
纸箱子里是沈亦弦以前摆在宿舍的一些小型装饰品，最顶上就放了一小幅唐卡。
沈亦弦把唐卡拿出来，很爱惜地摆弄一番，又拿了一柄小刷，细心清扫掉唐卡上落下的浮尘，拎起来。沈复弛说：“这是最大的那幅了吧？”
沈亦弦“嗯”了一声，把它搁在一边，又从箱子里翻出几幅比这小一些的纸艺品贴画，看上去像是尼泊尔那边的风格。这些贴画画框一样大，只是花色不同。她把这些东西分成三排放在茶几上，欣赏了一会儿后，叠放起来，和要拿进房间里的衣服摆在一起。
沈复弛还在琢磨她到底是和谁清完了房间，坐那吹空调发愣。冷风扫过，沈亦弦从房间里出来：“别对着空调吹。”
“……哦。”
他伸手去茶几上摸遥控器。
“你今天课上完了？”
“没课。”
要是对着他爸妈说这话，对方肯定是要回一句“大学生天天没课，这学干脆别上了”，但是沈亦弦满意地点头：“没课挺好的。”
沈复弛把温度调到26度，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起手机里还存着那家拉萨手工艺小店的联系方式，试探着说：“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做生意？”
沈亦弦手上动作不停，挑了一下眉：“哪方面的？”
沈复弛伸手点点她手里的画卷：“这些藏区工艺品。我看你挺喜欢它们的，而且也足够了解。”
“想倒是想过。”沈亦弦把最后这样东西摊在自己膝盖上，那是条色彩艳丽的毛毯，“我去西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拉萨的老板。”
沈复弛没说话，等着她说下文。
“……之前其实都有商量着一起做一起卖，但是好像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黄了。他们那边有正经唐卡的货源，也想做点小首饰什么的……”
沈复弛原本只是想帮她开拓赚钱思路，没想到沈亦弦自己也早就有想法，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沈亦弦托着下巴道：“也有打算过上网开店，甚至是在海北开线下店，但主要是营销推广太难，找不到什么门路。”
她皱了皱眉：“那些什么软件开屏，或者广告位，我也特意去问了，报价太贵。”
沈复弛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掏出手机：“……如果让你直接加盟呢？”
“什么？”
“我舍友跟我说，拉萨那边有手工店要发展线上销售，我就让他留了个联系方式。”沈复弛放下扫帚，走到沈亦弦身边，给她推了个微信名片，“你看看。”
沈亦弦看他一眼，又看看手机。
一分钟后，她打开自己的微信，动作麻利地扫码添加了好友，问：“那边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复？”
“应该很快，至少下周一肯定可以有消息来。”
沈复弛没想到沈亦弦对开店卖西藏工艺品这么积极，眨了眨眼睛，心中再一次浮现之前那种稀奇新鲜的感觉。他姐倒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把其他几个纸箱里的杂物一件件摆上茶几，又挑了几件要放在房间里的，哼着歌进了卧室。
行吧，挺好的。
沈复弛帮着把客厅从里到外清扫完了，还扎了几大袋垃圾丢出去，靠在门上，看着他姐忙碌地往墙上挂装饰品的背影，在心里想。
“别围着啦同学！堵路了堵路了！”
宿管一声喊，楼下草坪里的猫都惊醒了，好像把什么锅盖打开了一样，接下来的人声就像锅里咕噜噜冒白泡的开水一阵阵传过来：
“我草，这烂网真能抢得到票？无语了……”
“……我不行了，我去找人买吧。”
“但是太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家大剧院的演出……”
男生的声音。
“你要买吗？”
“没钱了这个月……”
“不买了不买了，我就站在礼堂外面听个响儿也一样……”
女生的声音。
“……”
沈复弛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窗外的喧哗声一直断断续续，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变弱，但他的倦意也因此消退了不少。
再睡不下去了，他眯着眼睛从床上坐起，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楼下的人群。
十月中旬过后，台风季停了，海北音乐学院进入了期中周，校园里的气氛从往日的闲散转为备战状态，随处可见熬了大夜的学生灰头土脸，行色匆匆，提着乐器奔波在海音大道上，笼中鸟的日常排练也因此暂停了一周。
所幸沈复弛的专业课不多，只有两场期中考试，还是背背就能过的那种类型。所以他本着节约时间的原则，仅花了一天半时间在宿舍里狂背书，一天时间在考场上狂写，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期中周。两天半高强度的学习飞速消耗沈复弛的精力，搞完以后他吃喝不管，只想睡觉。
但睡了没多久就被楼下的骚动声吵醒了。
隔着薄纱窗帘，沈复弛看见几簇人围着楼外的海报墙指指点点，还有人把白色的广告纸直接摘了下来，又对着纸噼里啪啦按自己的手机。
……？
这什么新活动？
沈复弛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搓了把脸，摸过手机，发现自己设定的闹钟还没响。
坐在床上关了闹钟提示音，江辙正好在此时大汗淋漓地回来了：“沈哥，你要睡觉吗？”
“没，我睡醒了。”拿着手机爬下床。
江辙噢一声，把买回来的一盒鲜切水果放在书桌上，啧啧感叹道：“现在学校二手交易市场真的已经疯了。”
沈复弛坐下，揉揉头发，仰在椅子上倒着问他：“干嘛？”
“就那期中演出的票嘛，居然能被炒到几百上千元。”江辙拿着牙签吃水果，不标准的粤普还吞了几个音，“真的难以理解，那些票明明就可以免费领的。”
“期中演出？”
“嗯，音乐生的期中考。刚才还有学习部的在楼下贴海报，那堆人呼啦一下涌上去看，差点把我的水果撞翻了。”江辙心有余悸地一缩脖子，“还有人贴小广告倒卖二手票呢，这也搞得太社会了。”
“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吧。”沈复弛伸脖子，煞有介事地往楼下瞥了一眼，“期中周不就是考试吗，还非搞个期中演出当考试？”
习惯性登上初苗app打了个卡，他又看了看小组消息和好友消息列表。
那个小组在上次活动后就没了动静，而自己唯一的好友西瓜太郎先生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好久没打过卡，上一次登录已经是五天前。
“你不懂，这就是海音的传统了。”江辙说，“官方美其名曰‘实战型考试’，就是‘让学生在高度紧张的情境下，也能顺利完成高质量高难度的演出’，简称‘三高’。”
沈复弛：“……”
沈复弛比了个大拇指。
海音的花样可真是层出不穷。
某人向来不能理解富人的世界，只当一件午后奇闻逸事听了就过，跟江辙开了两声玩笑，应付过去了。戴好耳机，他趴在书桌上点开微信，发现方钊影五分钟前敲了敲他：送你的礼物！
附赠一个链接。
沈复弛下意识点开了链接，微信还让他确认了一下账号和手机号码。
他以为方钊影又捣鼓了什么电子贺卡一类的玩意，也没多想，一水的“确认”点过去，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一行“恭喜您领取成功”的字样，旁边还标注了日期和时间。
沈复弛：？
他马上退出网页，给方钊影回了一个问号。
方钊影也很快回过来：嘿嘿，送你的票。
……沈复弛心中忽然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转头问江辙：“你刚刚……说什么？那些票怎么领的？”
江辙吃完了半盒水果，剔着牙，不假思索道：“嗯，免费申领呀。”
见沈复弛静止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把问题答在点子上，补充道：“就跟外校学生来校内看演出一样的，去官网上抢电子票链接就好了。”
沈复弛再一次：“……”
先斩后奏，很好，作风很方钊影。
就在他问江辙这几句话的当口，方钊影又啪啪几条解释的语音发过来：
“宋经鸿今天下午期中演出，我拿到了两张票。”
“其他人都还在忙期中考试，去不了。所以你一张，区明一张，你俩一块儿去看吧。”
“怎么样？惊不惊喜？是不是对你很好呀？”
还附上了一个奸笑的小黄人表情。
沈复弛回了三个句号给她，心说惊喜不至于，惊吓倒确实是惊吓到了！
“我不去”三个字还在编辑中，方钊影又一条语音发过来堵他：“小沈，你今天可是没课，没考试，不用打工，不用排练，我都知道的，别想着拒绝哈。”
沈复弛实在无语，也给她发语音：“这些演出票不是在二手市场炒得很高吗？给我干嘛啊影姐，拿去卖了多好。”
方钊影在那边乐不可支，笑得猖狂至极：“那怎么能卖？这可是乐队的内部福利，无价的，我才不想随便便宜了别人呢。”
然后换成打字：反正票现在就是你的了~
波浪号浮在对话框里，沈复弛感觉已经无话可说，不再回复，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脖子向后转了转。
无声无息地骗他把票领了，又把最终去不去演出的决定权交给他——这位姐确实是技高一筹。
他想起方钊影之前在乐器行打火锅那天，似乎就已经观察到自己和宋经鸿之间的……不，不是那时候，其实更早了，一定要追溯起来的话，恐怕在他面试那天，方钊影就发现了。
至于方钊影把他们的关系究竟理解成了哪种关系，沈复弛懒得猜。
要去吗？
理智上是不想去。沈复弛觉得自己似乎本能地抗拒存在于宋经鸿身上的另一面，然而情感上，他又忍不住对宋经鸿不同的这一面感到好奇。
宋经鸿穿西装打领带……拉大提琴？
这几个词听起来和他完全不搭边。
有点意思。沈复弛小声嘟哝。
还在闭目思考，江辙走过来给沈复弛递了块苹果：“影姐送了你演出门票？”
“嗯。”沈复弛不愿多谈，说了声谢谢，把苹果接过吃了。
“今天的吗？”
“……是。”
“嗨，去看看呗，反正估计也没多久。”江辙说，“就当是休闲娱乐活动了，可以吹空调，还不用动不费脑。”
“……”
沈复弛“啧”了一声，随后站起来，到墙边靠着站，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原本就矛盾着，被江辙一说，逆反心理一下就上来了，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哎沈哥，”江辙突然想起什么，“你今天能不能帮我个小忙？我请吃饭。”
见沈复弛没表态，江辙迅速竖起一根手指：“大餐。”
“又？”沈复弛嘁了一声，看着他，“说。”
“影姐说让我今天下午去整理一下琴房，但我下午满课，得到五点之后才有空。”江辙没骨头似地靠着他的楼梯，“你到时候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整理？”
又补充了一句：“……既然你今天也不打算去看演出的话。”
“……”
下一秒沈复弛就说：“谁说我不看演出了？”
江辙：“？”
“去，我今天下午要去看的。”沈复弛果断说，“看……大概看到六点多才能结束，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了。”
江辙还不死心：“那你可以看完演出之后再来。”
沈复弛：“整理一下也很快，601那里没什么东西，用不到一个小时。”
江辙也凑过去跟他一起靠墙站，试图套近乎：“我已经去看过了……哎呀老沈，我一个人收拾不来琴房，太脏太乱了，得重新清理一遍。”
……这又是什么新叫法。
这厮是强迫症发作了。
方钊影招到这么省心的经理，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江辙双手合十作恳切哀求状：“沈哥沈哥？老沈？……拜托诶，我一个人去打扫很孤独的。”
沈复弛原本就是犯懒，想借着去看演出的由头不去打扫琴房，一听江辙这句话，又少见地迟疑了：“……”
江辙这人肠子直，看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就当他是同意了，没过多久又出门去上课了，沈复弛没什么特别的事做，只想留在宿舍玩几盘游戏，消磨时间。然而不知为何，今天他打游戏也毫无手感，局局都输，无一例外，简直水逆到家，换了两三个游戏，还是相同的结局。
沈复弛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
打到最后已觉得索然无味，再在坏运气里疯狂挣扎也没用。
本意是打游戏放松，但这回反而打得心气不顺，他哽了半天，无言地退出了游戏。一把合上电脑，沈复弛抬头看看时钟，才发现自己还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演出的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逼近了。
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