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2.精神可嘉
竞赛一结束，谷小屿就跟卸了鞍子的小野马一样，即使临近期末，他也不再有意克制自己离开课桌的时间，每天午休课间像个球队后勤一样往铭实里蹿。
拖他们班那个惯例拖堂英语课的福，我今天放学下楼才发现，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谷小屿悄悄换了位置，一个大高个儿坐在中间第二排，边上不再是托着脑袋懒散抄笔记的老同桌，而是那个风头比他还盛的虞美人。
虞美人右手握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上投出来的几个英文单词，等幻灯片结束了，她就一只手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放进眼镜盒里，然后低头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上几笔。桌面上因为书册多而显得没那么整洁，但跟边上的谷小屿一比起来可就看着太规整了。
谷小屿书不多，但摆得零零散散，最厚的英语书下面还露出半张物理试卷。他看完幻灯片就把书本折了个小角，注意到自己差点要露馅的不务正业，赶紧把卷子露出的部分一折，压进书下，然后继续气定神闲地转起手里的水笔，等待下课。
英语老师一收起书往讲台上走，谷小屿就一股脑地把手能及的书本全部一收，站起来收拾书包的时候还转头笑呵呵地跟虞美人说了两句话，但没融的掉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三两句后就自讨没趣地捞起书包转身出来。
他一踩上门口那块有些裂痕的地砖我就上去锤了一下他肩膀打趣说：“小心早恋影响学习。”
他一脸哭笑不得地捂了一下肩膀，看着我说：“我又给你编故事提供灵感了？”
我摸了摸门框，自顾自说：“可能老天就是喜欢看所有人都在这条路上受个挫，我平衡了。”
他见怪不怪地听我一番胡言乱语，背好书包从我边上走出去说：“说点人话吧。”
我追上他，好奇心冒出来又克制地压回去，来来回回几次实在还是没憋住，问：“你刚刚跟虞美人说什么？”
他反应迅速地低头看向我，身形剪出一个晦涩不明的光影，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诡异又澄澈，险些就要害我中招。在他无言的注视下，我只能怂怂地低下头，边用食指挑起书包背带把玩边说：“没别的意思啊，只是你叫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可你越这么说，我越是会想要多看她两眼。”
谷小屿在我头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听着无比诚实恳切地说：“我跟她说明天班团课我得请个假。”
“你为什么要跟她请假？”我不自觉地皱起眉毛问。
“因为她是班长啊。”谷小屿两只手扣到脖子后面，仰起头一脸轻松地说，“不过说起来以前大家翘班团课怎么那么理所当然，从来没人来跟我请假过。”
我扒拉了一下刘海，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迟疑了一下，搓了搓鼻子说，“月初？”
“那你现在是什么官？”我问，“体育委员？”
他咬着下嘴唇思考了一阵，说：“礼拜四的包干区组长算不算个官？”
我干咳了两声，说：“难怪你现在都不擦黑板了。”
他一副心虚的样子低下头问：“好事坏事？”
“我哪知道。”我把缠在手指上的背带一松，背过手仰起头，不冷不淡地跟他说，“不过你这个追人的方法还是震撼到我了，很有创意，而且你们班现在排座位也太不合理了，你坐那么前面有没有考虑过后面人的感受？”
谷小屿一听一下子就变了脸色，面颊肌肉无常地抽动着，最后用力眨了两下眼才神情复杂地说：“你这无中生有，案头认罪的毛病是从你们吴老师那里学来的？”
“你不要诬陷我！”我又羞又恼地在他面前蹦跶了两下。
谷小屿把双手往兜里一插，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说：“你也不要诬陷我。”
还没等我们俩的这点小口角落定，一转弯又看见苏亚织跟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看到我大大方方地晃动指尖打了个招呼，不像之前捏捏也没有刻意疏离。
游乐场她一通诉苦之后我们都默契地保持擦肩而过就好，虽然不排除只是我在刻意避免眼神和言语的交汇，但真到现在这样有个正面交锋时我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适应，该微笑微笑，该挥手挥手，连跟着谷小屿一起叫一下她的名字也是自然而然到不行。
她笑的一点都不含蓄，跟朋友们聊着她喜欢的话题，连同我们打招呼的时候也没收得住，明明也是顺路的，但我还是心虚又放松地跟她说了一句“再见”，我接受不结束是无需划清界限也不必苦心经营。
我们曾经一定有过陪伴彼此的理由，而现在先懂得你我之别的苏亚织当然也可以有理由不必再像曾经那样，需要通过朋友来认识自己和未来的路。
谷小屿没打算对我表露不讳的失落视而不见，跟感叹路边的野草长势惊人一样平淡无奇却又一针见血地点破说：“哎，我有时候也想有人能成为自己的后路，但其实这么想挺自私的，我妈也说，人之常情有时候就是很自私的。”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也没打算张口为自己的狡猾辩解，想了半天，在不得不说点什么的挣扎中又掉进了另一个漩涡。
“因为人的一生就是孤独的叠加啊。”我抬起头不容置疑地说。
期末越来越近，我想起几个月前在成溢面前撂下的大话和金老师他们不吝表露的喜悦，没敢再肆无忌惮地分心他事，金老师还没开口，我就主动捧着每天的错题往她办公室跑。
平常班团课办公室里都还是挺安静的，但今天有几个物理组的老师过来串门，尽管已经离开吴老师的魔爪快有一年了，我见到她依然怂得不敢支声，缩在办公桌里面安安分分地订正卷子。
我刚忍受完他们热闹地分完一袋子鸡蛋糕，一抬头又看见一班那三个财神一样的人物从走廊里慢悠悠地过来。
谷小屿打头阵，转着手里的一只红笔侧着身边走边跟后面的陈畅虞美人说话，走到办公室门口快速收敛笑容，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报告”。
他们班的数学老师赶紧招呼说：“过来过来，今天两节班团你们轮流讲这张卷子，选择题谷小屿来，填空题陈畅，大题你们两个都做的不好，虞遇雨来讲，笔都拿来了吧，先各自部分看答案订正一下，喏，那边椅子去搬过来，动作快点。”
我埋下头又往座位里面缩了缩，祈祷这个办公桌的挡板能护我个面子上的周全。
对面传来两下翻试卷的声音，接着又听谷小屿多事地问：“选择题讲哪道？”
“最后两道。”
就在我以为大家就要各忙各安静下来的时候，前一秒还准备走人的吴老师又兴起折回来，走到对面的那张办公桌前，一只手撑着桌子说：“早上成绩出来的时候傻眼了吧，还是我们遇雨最稳当，陈畅嘛，勤勉有余，运气不足，精神可嘉，下次再来。”
我抬头去看，被边上的金老师逮个正着，食指扣了扣我的卷面小声说：“注意力集中。”
我老实低下头去静静等着她怎么说谷小屿。
她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才继续张口，倒也没有生气，但用笑嘻嘻的那种语气说出这番话比直接发火更膈应人：“谷小屿，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吧？你脑子是灵光，但我教这么多年书下来就没见过哪个竞赛生还能在这个时候心安理得去上体育课的，你看看陈畅，哪次体育课说自由活动他不是跑回来做题的？”
真可笑，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没见过哪个老师能心安理得地嘲讽学生去上体育课的。
不过我没敢这么站出来帮谷小屿说话，只能缩在角落里对着那道毫无头绪的错题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
谷小屿自己也没反驳，看起来虚心地点点头表示受教，但又翻着试卷笑得满不在乎，我偷瞄着他这副人前虚伪的样子顿时觉得又羡慕又解气。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才有机会问他：“考的怎么样？”
他把脱下来的校服外套顺手往肩膀上一挂，两只手插进兜里笑着叹了口气说：“虽然拿了省一，但是没进省队。”
“吓死我了。”我咬紧牙关做了个痛苦的表情说。
他觉得好笑，说：“你以为呢？”
“还我以为，能不能说句我爱听的，这个虽然但是用的揍你一顿也不冤。”我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心跳平复后又问他，“那陈畅和虞美人呢？”
“虞遇雨是前五，省队肯定是稳了，她前面做的好，轴向拉伸那道题她都完整解出来了。”谷小屿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扯了一下校服袖子的另一边不让它滑落下来，无意识地耷拉了一下一边眉毛说，“陈畅，陈畅跟我一样。”
我突然觉得没那么讨厌吴老师了，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报告给谷小屿说：“还运气不好呢，我看吴老师应该是为了故意激将你，但又不忍心讲出那句天资有限。”
谷小屿对我这番有理有据的咬文嚼字视而不见，反常地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自信了？”
“你应该的。”我不假思索地说，“你别听吴老师她们瞎说，她们能知道什么，她们能每天二十四个小时盯着你在做什么吗？她们只是关注你，根本不会关心你。”
谷小屿低头看了看我，眼神巴巴的像只在森林里找不到家的小鹿。
“你还挺虚伪啊，不过精神可嘉。”我笑起来拍了拍他的书包，大气地一挥手，终于为我的胡搅蛮缠找到了用武之地，“琢磨什么呢，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都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