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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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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无意外, 楚纵每个月都会回家一趟,家不是公司附近独居的那个,而是有兰女士和楚汉广在的那个。楚纵的公司走上正轨后, 楚心也打拼出了一番事业,二人一合计, 好说歹说把二老请到了城里住。

    当年富郭街那个小店也算功成身退, 连屋带货盘给了其他人。只是临走前楚汉广突然舍不得他那辆老旧的解放牌铁疙瘩,钻进车座闹起了“车在人在”的脾气。

    楚纵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犟脾气不仅学了兰女士, 还遗传了他爸。老楚同志年过半百,倒越活越过去了, 为了辆破车, 一会儿赖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假嚎啕,一会儿溜达到车后死死扒着车牌不撒手,只差找棵歪脖子树把自己吊了。

    兰女士训不动他,楚心劝不住他, 直到楚纵当着他面办了托运的手续, 他眼角的笑纹才摆出几分满意。

    现在那辆货车还大爷似的杵在他们家车库里, 等着楚汉广时不时来交流感情。

    开车的手变成摸车的手,手里的活计便少了;小房子换成大房子, 住的地儿便空了。兰女士和楚汉广刚入城那会儿,先是愁屋子装不下大半辈子的东西, 再是愁县里拎来的大包小包填不满屋子。

    为了这愁,楚纵和楚心三天两头往门上赶,来也带点什么, 走也留点什么,横竖往不毛之地里种了些鱼米。

    兰女士犹嫌日子寡淡得荒,不仅家事事事亲为, 烧菜倒盐也阔气了不少。盐巴拌进饭里,嚼进心里,觉出味来,生活才迈上正轨。

    早上傍晚,兰女士会陪楚汉广散散步,午间没得事做,要么浇浇花草,要么对着视频学苏绣。

    赶日头好的时候,她准窝在客厅沙发里,眯着眼,偏着头,捏着绣绷,揪着针线往布里扎,或是扯一两件深色的衣服,往袖口和领口绣花样。

    “这针针线线的,把我眼睛都看花了。”她老这么念叨,边念叨边接着往下绣。

    念叨多了,绣活精进,家里的混纺也多了。楚心生日那会儿,她还绣了一面什么第七班的绣画。

    日子张罗的红火,兰女士人倒清减了不少,渐而又有了年青的风韵,也会和早年一样往面上敷粉和搽口红了。

    楚汉广乐见其成,笑呵呵地把她绣好的花花草草集一起,裱入框里,挂在他们家最白最干净的那面墙上。

    兰女士的那面墙妥了,楚汉广自己的那面却还差点。至少书房的那面墙,楚汉广是极不满意的。不满意不是对墙,其实是对墙前立着的大书架。

    早在住进新房的第一天,老楚同志就四进四出了新书房。打第一眼他就瞧见据了书房半壁江山的书架,这是他特地吩咐楚纵布置的。

    他得意非凡地走到书架前,又是背着手来回检阅,又是垂着头反复擦拭,末了才把自己的宝贝旧书搬上架。

    横一码,竖一码,剩下伶仃几本就横七竖八不像话。楚汉广傻了,以前书架一样大的墙能把四角塞得满满当当,现在墙一样大的书架竟和三脚猫似的半残了一条腿——瞧着像他肚里的墨缩了水!

    可对人他还能讲讲道理,对和这好大一面墙,哪儿有道理可讲?

    楚汉广当时就受不了这委屈。他垮了脸,弓了腰,连着走穿了书房、客厅和主次卧,又配平了主次卧、客厅和书房,一口气吁得只出不进。

    没了富郭街副食店的忙前忙后,两夫妻手上功夫到底清闲了下来,但手里操劳的少了,心里的功夫又活络了。

    楚纵成年以后,就不想着和家里对着干了,楚心工作了,大多数时候不会因为一点没头没脑的小事就和楚汉广争得不可开交。

    于是兰女士和胆肥了的楚汉广开始拌嘴,搬来新家以后,二人拌嘴的频次更是从三天两头改成了“只争朝夕”。

    一个说:“唉,别化了,散步而已,什么样的你我没见过。再化一个钟头下去,人家又要笑我老牛吃嫩草了。”

    另一个说:“还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躲在书房里干嘛,多少岁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较劲,老不羞!”

    或是说:“买这个干嘛?又贵又没用,有点闲钱就嘚瑟了?下次再买,我就不给你做饭吃了。”

    另一个说:“不做就不做,你不做,我就自己做!”

    一个冷笑:“你做的能吃?上次是谁做了三盘菜,一盘都吃不下?”

    另一个委屈地嘀咕:“谁叫你不肯做给我吃。”

    他俩吵得有来有回,身后墙壁上镶个五寸婚纱照,瞧着和早些年跳交谊舞似的。

    有天晚上凌晨零点一分,楚汉广刚在床上拌完嘴,就背过身去给楚纵发了一条消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等楚纵回答就接着道:“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要记住这个日子,别忘了!”

    他自己是家里唯一一个不过生日的人。

    楚纵那天回家,楚心已经先到了。她低头坐在餐桌前,大衣外套都没脱,光顾着往盛着干煸四季豆的餐盘里拣梅干菜和肉末吃。

    楚纵瞧她筷尖一跳一跳,不由得挑眉:“你小时候天天吵着买这种味道的烧饼。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样。”

    “哪有天天?真要天天吃,岂不是一下就吃腻了!”楚心故作矜持地搁了筷子,“我现在也吃得少了。”

    “让你赵哥哥给你买呗,拱了我们家白菜,垫一辈子的烧饼钱也是应该的。”楚纵怪声怪气地揶揄。

    楚心白了他一眼:“你妹就值这点烧饼钱么?想吃我就自己买了,他赚的指不定还没我多呢!”

    “那是。”楚纵似笑非笑,“实在没空,也使唤使唤这小子,他正愁没殷勤可献。”

    “前段时间你出差忙律所的事,这小子就赌气在办公室窝到凌晨四点,说你凌晨四点起,他凌晨四点睡,你们俩这叫时之恋人。”

    说到这儿,楚纵像是想起了什么,学着赵明琸的模样捏起了下巴,“‘你们也许看过凌晨四点的太阳,但一定没有看过凌晨四点的单身狗’。”

    “你们甭听他胡扯!”楚心被逗笑了,露出两只虎牙。

    她又往嘴里送了一筷子,含混地评价:“吃来吃去,还是老家卖的最好吃。”

    “嗯,文秀路路口那个?”楚纵脱口而出。

    “对啊。”楚心点头。

    他们老家文秀路曾有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当年文秀路还是个半土不洋的地,老房子新房子同堂住,老房子东一块西一块踞得霸道,沿路一溜儿的烂土墙便夹出又长又狭的通途。流动摊点四面八方地汇进来,汇出一条城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吃街。

    小吃街打头的烧饼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盖因楚心以前老央着他去那买饼。

    说是烧饼店,其实只是一辆推车载着一个料理台外加炉子。老板是一对外地来的夫妻,说话时间或冒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乡音。

    丈夫沉默寡言,手里的生面团流水一样的滚,妻子未语先笑,递油纸袋的手像刚烤好的烧饼一样热乎。烧饼两个张开的巴掌大,不加肉的三块五,加肉的五块。

    许是老板的瘦肉加的客气,或是老板娘的笑太亲切,铺子生意很是红火,来的晚了,寒碜的铺面前就要排一条摇头探脑的长龙。楚纵至今记得那时吊在队尾的烦闷。

    八年前文秀路搞建设,推了大片的烂土墙,连着推散了墙垣间维生的小吃街。现在再回去,便只能看到兀立风中的现代大商场,和饥肠辘辘的行人。

    “现在吃的都没有以前那个味道喽。”楚心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又说:“都是梅干菜瘦肉,其实味道也没差多少,就是吃个念想。”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次带了什么?又是哪儿的特产?”楚纵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工作以后,楚心总爱携些吃的回家。

    “芹菜煎饺。”

    楚心说完,楚纵和拎盘子路过的楚汉广都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

    这俩位在家属于光盘行动的冲刺人员,大多数时候都不挑嘴,奈何有一样食材却让他们谈之色变——

    “芹菜?!”楚汉广赶不及惊呼出声。

    他把盘子重重搁在桌上,猛地一指楚心面前的食盒,声音发颤:“女儿啊,你怎么想起买芹菜啦?”

    楚纵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给他俩腾位置。

    “芹菜多好吃啊。”楚心捂着嘴忍笑,“老爸,人不能挑食。”

    “你爸什么东西吃不下?芹菜……”楚汉广急地瞪眼,“芹菜它不一样!”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不够有理有据,故作淡定地晃起了脑袋:“芹菜中含有洋芹醚,它的味道有的人能接受,有的人就吃不习惯,这都是正常的,我们要善于接受人与人的差异。”

    “那老爸你来点?买都买了。”楚心捧起食盒往前一推,煞有介事道。

    “不要!”楚汉广绷不住了,“芹菜那是人吃的吗?”

    “哦。我上次看妈挺喜欢吃的,就买了。”楚心说着,偷偷向楚纵使了个促狭的眼色。

    楚汉广闭嘴了。

    他扶了扶眼镜框,又扶了扶眼镜架,咕哝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

    而后陡然一拍桌子,正色道:“好了,都坐吧,快吃饭了。我把你们妈妈喊过来,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

    又转头吩咐楚纵:“儿子,待会儿多少吃点饺子,心心买都买了,不能浪费。”

    “不想吃。”楚纵面无表情。

    “不能不吃。”楚汉广佯怒,“这是家里交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

    等兰女士打开楚心的食盒,把里边的海蛎煎夹出来装盘,楚纵和楚汉广才知被摆了一道。

    楚纵暗中瞪了楚心一眼。

    一家四口再度围坐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吃饭的人未变,把饭吃的事未变,十年前较之十年后,事儿里的味道却变了样。

    一桌饭菜是兰女士和楚汉广一起做的。饭碗里的白米饭不再颗粒分明,舀着是粥状的软糊,饭上边也不再蒸番薯片,怕触了陈年的伤心事。

    盘子多了,荤菜丰盛了,就连筷子上的雕花也多绕了几圈。

    夹一筷子白菜卷肉,许是手抖倒多了盐,咸的发苦,拣一块松鼠鳜鱼,又倒多了糖,甜的太腻。

    可所有人的味觉都出了错。

    “这做的有点淡了。”兰女士评价刚咽下去的海蛎煎。

    “清淡点对身体好。”楚纵面不改色地往饭里倒了一勺菌汤。

    “怎么样,你妈妈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楚汉广笑呵呵地也夹了一片海蛎煎。

    “那当然了,妈的手艺还用说?就是做的太好吃了,外面的东西我都吃不习惯。”楚心一口一个卷肉,竖起了大拇指,“还有,妈你今天真好看!”

    兰女士笑了,略施粉黛的脸在灯光下格外明亮。

    楚汉广东张西望地吃着,起先还着端为人父的气势,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把脸都憋红了去。

    半碗饭下肚,又改回了一串话一串话地冒。

    “月底又该交燃气费和水电费了。”他起了个正经的头,“现在缴费真方便,以前还得每个月跑一趟,店里清闲倒也没什么,店里一忙,就给忙忘了。”

    又接了句不正经的话:“现在倒好,不忙了,也不差钱了,就是天天买一本最贵的书,也看不完了!”

    “早些年可不容易,特别是你,儿子,你学前教育那会儿,我和你妈妈因为转制下岗,已经在外面辗转打工了好多年,想着安定一点,才带着你和心心回了和县。”

    “那时候才是最难的时候,日子都过不下去,更别提什么书不书了!唉,你爸爸好多好书就是那时候丢的。好容易找了个公司,也是倒霉,没几年又倒了。”

    “后来你和心心都长大了点,家里也稳定了,我就坐在店里,看看报纸,送送货,好像一辈子就这么望到头了……当时你们妈妈还舍不得订报纸的钱呢!哪能想到有今天?“

    “还是运气好,生了一对好儿女啊。说出去,人家都羡慕我呢!”楚汉广顿了一下,对着兰女士嘿嘿一笑,“当然,你们妈妈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对了,儿子啊,你前些天送的那瓶酒,我把它摆在柜子上了。喏,就在那儿,以后有客人来家里,也好冲冲门面。”

    “喝?这么好的酒,哪里舍得喝哩!……”

    这一夜,楚汉广像醉酒一样颠三倒四地说着,说的话比吃下去的饭还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标题来自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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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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