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避野心空书字现
将沾了血、被砂石划破的衣裳换下来,封流尘从屏风内走出来。
他悄悄走到人对面坐下。
沈鱼跃正倚在桌旁,一手支着下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眼下能确定的是,福慧、黑风赤月和类阿芙蓉这三者之间一定有关系。
两方会谈,禅杖内着装刀刃,使用武器的福慧,出现在烟雨寺旧殿的黑风寨头目……若她没听错,他们方才谈话时好像说了个言字?
还是颜来着?
还有被福慧允许靠近的福觉,他会是知情之人吗?
视野内忽然出现了一杯茶,沈鱼跃下意识接在手中,仍皱眉斟酌着。
追查凶手已经不是本案唯一重要的事了。
死者与疑似吸食阿芙蓉的香客保持联系,他们要弄清楚,死者是否在这一环中,他的死亡又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以及,提醒他们注意童谣的福了,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日刀口,青草枯;
幺血月儿,寸土圭。
禾乃生,烟雨覆黄尘,海晏河清佛子临。
这首童谣他们只破解了首二句,按照其拆字的路数,这第三句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未觉察的!
梆梆——
“茶要凉了,”封流尘观人脸上带着些倦意,敲了敲她眼前的桌子:“喝口茶醒醒神,休息一下罢?”
“啊,好。”沈鱼跃回过神来咕噜噜一口闷。
她现在的状态是虽然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极度亢奋。
“休息的事先往后稍稍,”她放下茶杯,衣袖一抹嘴:“我有预感,我们马上就要有突破了!”
封流尘正打算伸手入怀中取手帕,见状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肩上的衣褶。
“这是个大案子!”沈鱼跃眨眨眼。
她之前有说过要留下的话。
既然决定留下,那就要掌舵自己人生的船只。边缘人的下场,原主与封流尘前十多年的人生已是最好的例子。
这里有助她良多之人,有肖似妈妈的徐氏,有可爱的小猫,还有并肩作战的……
命运对她慷慨至此,若非卓然高立,如何护得住这些人和事?
“我相信我们不会永远留在弋阳县。”
“换句话说,”沈鱼跃微微直起上身,十指相扣支撑着下颌,望进少年异色的眼,“你想和我一起平步青云吗?”
京都月要赏过才知圆缺,豪权酒要尝过才知醇涩,美人榻,琉璃瓦,金粉殿,珠玉街,这名利场也只有闯过才知焉能迷人眼。
有些东西你可以不要,但,该是你的,他们真能不给?
封流尘亦直视着沈鱼跃的双眼。
女子明眸善睐,笑得狡黠,眼中仿佛有世间最生生不息的焰。
他看了半晌,轻声道:“嗯。”
可是,可是……这些于他而言全不及眼前人重要。可若是她想,他怎会让她输?
“好小子,等着姐带你飞!”
沈鱼跃一拍少年的肩膀,激动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她知道大家心里一定与她有同样的猜测呼之欲出,只是兹事体大,不好妄论。
可于他们而言,就算猜测落空,凭铲除类阿芙蓉链这一项,也是天大的功劳。
这可不是同先前的紫河车一个量级的,若皇帝再因封流尘身上莫须有的恶名,抠抠搜搜没有表示的话,只怕要落天下怀才不遇之人的口舌。
而她看中的就是这个表示!
哪怕只给她一双鞋,她也势必登顶给世人看!
破案只是第一步,不想屈居人下、任人揉圆搓扁,就要尽快回到京城,站稳跟脚。
正盘算着,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六爷那边刚审完,其他人也恢复了正常活动,二位用过午饭便可以过去了。”
——
这厢,封初尧正翘着二郎腿,吃着桌上摆放的小食,见沈鱼跃和封流尘进门,入座,冲一脸熟的黑衣人招招手:“先说说你们昨晚查到的。”
“我们的人蹲了一夜,”黑衣人抱拳行了一礼,道:“那三名香客大都在亥时后开始出现身体上的反应,起初是打呵欠流泪,然后开始发抖,痛苦惨叫,间或打砸摔物,呕吐不止,秽物清黄。”
“那是胃酸,”沈鱼跃见大家神情懵懂,又补充道:“就是人体胃内克化食物的液体。”
听描述,几人的戒断反应已经算是巅峰状态了,算时间,距离他们突然停药,也差不多是无法约见死者的时候。
“他们那样分明就是吸食了类阿芙蓉——”
“小爷审了一圈,”封初尧暴躁地来回踱步,“几个嫌疑人要么矢口否认,要么没听过,还是坚持之前的说辞,没见过死者,没去过藏经楼。”
沈鱼跃耐心听完,问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封初尧瞪大了眼。
“当时你们不在山上可能不清楚,”她顿了顿,解释道:“案发当晚是下了雨,但戌时到子时之间停了一段时间,后半夜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所以?”他还是有些没细想明白。
“所以,”封流尘补充道:“凶手有没有可能并非普通人?”
“他当然不是普通人啊。”封初尧挠头。
什么样的普通人会无缘无故杀个人玩玩?何况,迦南可不是普通人能弄得到的。
封流尘白了他一眼。
“他的意思是,”沈鱼跃忍住笑意,道:“凶手隐藏了自己内力深厚、轻功了得的事实。”
封初尧恍然大悟。
未在地面上行走的话,只脚踩树梢借力,确实不至于第二天留下水渍。
“香客和三小僧的嫌疑可排除,其他武僧看得出深浅,如此一来,”他道:“剩下便只有福慧和福觉了。”
“还有一个人,”沈鱼跃提醒道:“福了,他亦会武。”
封初尧闻言看向封流尘。
后者面不改色,只道:“我们怀疑他知道部分实情。”
沈鱼跃点头:“凶手的实力应在天机、武曲之上,甚至比封流尘还深厚,乃至能逃过他的眼睛。”
除了封流尘,余下几人都愣了愣。
天机、武曲本就是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当初他知道九弟身手远在他们之上时就已经很震惊了。
除了他们的人,平日里贵人们出行礼佛,带的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护院高手,若这样都无人发现凶手的存在……
宫中只先太后信佛,烟雨寺是在她授意下被封为皇寺的,父皇亲自题字的匾都没送到,人便薨逝了。
现烟雨寺出现不明势力,还与黑风寨勾结,这种情况是最初便有的,还是之后慢慢被渗透的?
“之前被困在旧殿时,”见人愁眉苦脸,沈鱼跃等了等还是抛出一个新问题,“我听他们谈话间提及一个‘言’音字,要注意一下。”
“原来那个人是‘言’音么?”封初尧眉头紧锁,喃喃道:“这人选就有些多了啊……”
沈鱼跃听得一知半解,看向封流尘,眨了眨眼。
后者摇首,表示他也不甚清楚。
这时,门被敲响了。
“进来。”封初尧收了收心思,高声道。
门被打开,是另一个黑衣人。
在封初尧开口前,他错步,一袭青色素衣、不惹纤尘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神情凝重,眸中却一片淡然,亭亭玉立,仿佛高山雪松。
“商、商陆?”
封初尧微微吃惊,随即嘿嘿一笑,羞赧道:“你怎么主动上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乔商陆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走进室内。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叶包裹,放在桌上,打开荷叶,熟悉的线装书湿哒哒躺在其中。
“这是死者房内那本无字书?”沈鱼跃问道。
“嗯,”见她好奇凑过来,乔商陆微微一笑:“这次你家小黑可立了大功。”
封流尘闻言也侧目过来。
“那只玄猫?”封初尧挤了进来。
“今早我正要晒药……”
书是昨晚饭后收到的,那时医馆已经打样。
送书过来的武曲看起来很着急,三两句交代完他们以烛火炙烤出褐色字迹的事,只说要她和爷爷再仔细瞧瞧,是否有其他端倪,便飞身离开。
自从上次发现迦南,他们知道此案的严重性,自然不敢耽搁。
奈何昨夜爷孙两挑灯夜观,甚至一页页将字迹全炙烤出来,也未发现任何不对劲。
小黑陪了他们一夜早已睡着,他们将书放在桌上便也去歇息了。
是日天气尚好,爷爷去了县衙,乔商陆便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将之前未晒干的药材拿出来晒晒。
医馆后院的架子摆满了竹编筛子。
乔商陆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看着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小黑,自言自语道:“石楠草的药汁还没有捣完,今日难得有空……”
她从屋内将一个装满了石楠草的木盆拖出来。
小黑动了动,从桌上跳了下来。
那木盆里有两个白石药臼,之前捣到一半的药汁有一个指节深,已经由青变成淡淡的紫。
脚边突然蹭过来一只毛茸茸,它围着木盆打转,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打了一个小喷嚏,差点栽进去。
“小家伙,这可不能吃。”乔商陆接住在边缘试探的小黑。
石楠草内服有麻沸散的功效,不过它原是毒物,捣出的青色药汁也需静置满二十四时辰,待颜色完全转变为不透明的紫才可食用。
将小黑赶走,乔商陆坐在小板凳上捣起药来。
刚锤了没两下,头顶忽然传来喵喵声。
她一抬头,只见小黑叼着桌上那本无字书,蹲在最高的药架上。
“等——”话未说完,书掉了下来。
恰好被她一手接住。
她刚松一口气,忽然发现,手上的石楠草药汁滴在书页上,竟显现出字来!
……
“小黑还真是大功臣啊!”封初尧啧啧称奇。
“嗯,”乔商陆点点头,边翻开书页边道:“都说狸奴嗅觉灵敏,玄猫又是祥瑞的化身,预祝你们破案顺利。”
泡皱的书页不便分离,至话末,终于翻开一两页。
看清纸上内容,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乔商陆皱眉,主动退离桌面。
上面是兵器库的线路图,以及受控官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