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诡谲童谣无字书
这厢,封流尘来到福了的住处——山腰一处不起眼的矮房。
黄泥灰筑的矮房衔着残阳,瓦棱间和墙根下是经年的荒草,同福了的人一样不修边幅。
进门是宽敞的院落,四周全是架子,草药铺得只留出容纳一人行走的小道。
周遭静悄悄地,他沿着那条小路走到院落中央,忽然身后一阵风袭来。
他迅猛转身,挥臂格挡。
一个空背篓砸中他的护腕。
“啧啧,”福了出现在门口,耷拉着鞋跨过大门走来,“你小子竟还没走?”
“过来看师父也不知道带徒媳一起,”他边走便摇首,一脸嫌弃:“你一臭小子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不上道。”
封流尘懒得搭理他的嘴花花,开门见山道:“福清死了。”
福了一愣,将人往前赶了赶,直至两人走到屋檐下,才在藤椅上躺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今日巳时发现的,在藏经楼,”封流尘将手中的空背篓放在门口,“你不知道?”
福了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为师一早出门采金银花去了,这不才回来么。”
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背篓,封流尘嗤笑:“就这?”
都说四月八,采银花,现在都快五月了,哪来的金银花让他采?
“……你什么眼神?就不允许为师运气好,遇见还没谢的么?”福了不满嘟囔。
“行了,没空跟你插科打诨,”封流尘无所谓地摆手,将关于福觉的供词摘出来复述一遍,道:“死者有秘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嗳,为师能知道什么……”
“不说?”封流尘侧目,从怀中拿出瓷瓶,“这药是你当初给我的,还有印象罢?”
福了一幅“是又怎样”的神情。
“死者口中含有一味名‘迦南’的药材,遇血腥可致幻,催熟蚊蝇幼虫——”
看着满院晒的干草药,封流尘道:“是不是该解释下这药为何可以解‘迦南’幻毒?”
从进门起他便一直观察着福了的表情,在听见‘迦南’时,他确定对方瞳孔微缩了一下,定是知道些什么。
福了从藤椅上起身:“日刀口,青草枯;幺血月儿,寸土圭……”
封流尘微愣。
“这首童谣……回去仔细想想,”他神情复杂,忽叹了口气,“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按你们的方向查罢,若还当我是你师父,多的便莫来问我了。”
他收起了无赖模样,动了十二分的真格,封流尘稀奇地看了看他,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恭敬行了一礼。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福了欲言又止,最终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黑风寨。
另一厢,封初尧带着人,在小沙弥的引导下来到福清房中。
往圈椅上一坐,大手一挥道:“给我搜!房梁上,地毯下,书页里,边边角角都不能放过!”
众人领命。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众人依旧无所获得。封初尧挪了挪屁股,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
“有发现!”
“属下这边也是!”
天机和武曲一左一右而来。
天机从内室出,端着一个旧香炉,一手香灰地举着什么:“属下在里面发现烧得只剩小半的纸。”
封初尧凑过去。
纸上完整的部分留下一个“南”字,剩下烧焦的一侧真是“迦”的一半。
“这可能是记载制作类阿芙蓉的配方,”托人好生保管,回头带回县衙,又转头问武曲:“你手上拿的书又有什么说法?”
谁知武曲却摇了摇头,将表皮破烂发黄的书一摊开。
“这是本无字书。”
封初尧挑了挑眉,道:“你们从哪儿找到的?”
“死者外室小榻脚下,不过这一角很隐蔽,被挡在了书架的后面。”
“这样啊,”封初尧一转眼珠,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只吩咐道:“你们找本书把那榻角缺的地方补齐。”
他拍板道:“把这些都带上,咱们打道回去!”
——
福慧将沈鱼跃带出禅房一带后,在主路的分叉口先行分开了。
关于后山那条小路,沈鱼跃一路上也问了几个僧人,除了年龄小的一概不知外,其他知情的都是一样的说法。
临到了斋堂,远远见封流尘几人等在廊下。
“奶奶,”沈鱼跃快步跑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案子的事奶奶都听说了,”徐氏抚着孙女的手,带着一行人向斋堂走去:“想你和小尘应都没下山,便过来看看。”
封初尧指挥着天机、武曲替几人取斋饭,与封流尘乖巧陪着两人。
“今天上午,您……去藏经楼那一带了吗?”沈鱼跃面色一变,担忧道。
徐氏摇头,有些迷茫:“怎么了?”
她罹患历节症,阴雨天总是一宿一宿得疼,昨夜她后半夜才睡着,醒来将近午时,也不想用饭,一直未出过房门,到了下午才听说佛子遇害的消息。
听罢沈鱼跃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只道:“烟雨寺只怕不简单,破案前奶奶您还是能少出门便少出门。”
“没错,”封初尧点头,“徐老太君您之后还是考虑搬下去和九弟他们一同住着罢?山上身子不爽利也不方便看大夫。”
一旁的封流尘虽没有说话,此时亦是赞同的。
“好啦,吃饭、办案要紧,”徐氏呵呵笑道:“我这老婆子的事之后再说也不急。”
她捏了捏沈鱼跃的手,冲对面两人道:“你们呐,只管做想做之事,妞妞也是,奶奶不会是你的累赘。”
“嗯!”沈鱼跃紧紧回握。
饭后,几人还需整理线索,便先托天机送徐氏回去。
刚进封初尧歇脚的禅房,等在内的黑衣人便迎了上来,间山下兄弟们查到的大几页纸的东西交了上来。
那上面全是有关那三个香客的信息。
首先是身为举人老爷,却在书院教书的周越。
周越中举那年不过弱冠,春闱两次不第后盘缠也花光了,便留在弋阳县书院教书,打算半工半读,之后再战。
然而一年年过去,他昔日的学生纷纷进士及第,金榜题名,他自己却卡在春闱,一卡卡了二十多年,屡试不第。
旁人说他名师出高徒,他也不信邪,在弋阳县扎了根又考了几次,直到去岁冬月,过了不惑之年,他才终于心灰意冷,放弃了今年的会试。
其次是打扮得珠光宝气,大气端庄的王氏。
她是弋阳县首富之妻。
由于丈夫常年出海,在家时间少,后宅那些女人如狼似虎,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她曾经有个孩子,也因后宅之争流掉,以至伤了底子,之后再无法怀上,属于是了无寄托,空有财富的一类人。
相比前两人,康氏的经历可以说是人生赢家。
她出身青楼,因为药物原因本就无法怀孕,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凭着自身姿色手段,以一介外室女斗倒了正室,被漆器商八抬大轿娶回府中做了夫人。
这三人背景不一,失意坎坷有之,风光无两也有之,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最初接触烟雨寺的时间都是六年前,频繁往来烟雨寺却是在今年年关后。
前者正是烟雨寺被太后指名赐为皇寺的第二年,后者则是封流尘出生那年的童谣,再次被世人提及,并小范围传播的时候。
提及童谣,封流尘率先将自己在福了处的情况为大家做了说明。
“童谣是另有其意……”沈鱼跃双眼无神喃喃,了无生机,抓狂道:“这黑风寨又是什么?”
“那是这座山头另一侧的土匪据点,”终于遇见自己知识盲区外的东西,封初尧积极举手道:“但因为其不做烧杀抢掠的恶事,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流了。”
说罢他又不好意思挠挠头:“你们方从才说的童谣是什么?”
说是十六年前就传起,可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外游历,他都没有听说过……这童谣究竟是在哪些人之间流传的?
见人毫不知情,沈鱼跃也有些诧异。
她倒是想复述,奈何只是昨天早上出门听了一耳朵,根本记不得多少,只好看向封流尘:“你还记得吗?”
封流尘点了点头,起口复述了一遍。
日刀口,青草枯;
幺血月儿,寸土圭。
禾乃生,烟雨覆黄尘,海晏河清佛子临。
不想封初尧一听,脸色微变:“这是赤月教内传出来的?”
“怎么?”沈鱼跃不由紧张道。
“日刀口,寸土圭,这是父皇名讳,”封初尧脸色难看,“还有这幺月儿,合起来可不就是一个‘胤’字?”
沈鱼跃瞪眼,与封流尘面面相觑。
见两人表情,封初尧没好气道:“父皇讳昭,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封流尘侧眉看他,“有罪?”
他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的不甚在意,可放在桌上的一是手紧紧攥起、青筋暴出。
封初尧哽了一下。
他们一人是撞了头,真不知请,一人是心里有恨,不想知情,导致两人乍一听还真没反应过来。
沈鱼跃心里叹了口气,将手覆在少年紧握的拳上,岔开话题:“我方才在男子禅房的后山处发现了一条小路——”
感受到另一只手上传来的不一样的温度,少年心中腾然而起的怨怼情绪忽然消失,仿佛一个不断膨胀的气泡,突然被人“噗”一下戳破了。
指甲陷阱掌心的手蓦地一松。
他顿了顿,反手将女子的手紧扣住。
惊讶地看了眼少年,沈鱼跃继续交代自己在后山的见闻,沉吟道:“那条路不知是否通向山背侧,今晚最好去探探。”
“行了行了知道啦,”看两人紧扣的手,封初尧心里酸溜溜:“我这边也有发现。”使了一个眼色。
天机和武曲按吩咐将东西拿上来,要放在桌上。
见状,沈鱼跃下意识松开手,给人腾位置。
封流尘看了眼封初尧,默默收回手。
“烧焦的纸不出意外可能是类阿芙蓉的配方,”封初尧仿若未见,心情极好,慢悠悠解释道:“那无字经书只怕有点东西。”
那纸零星半点,一眼望尽,倒是这本书……
沈鱼跃胸有成竹道:“你们点支蜡烛来。”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的,现代影视剧都演烂了好吗?
噗嗤嗤燃着的蜡烛很快被送上来,她择了一页放在火上炙烤,慢慢的,有字迹浮现。
坐对面的封初尧围观过来。
半炷香后——
“什么啊……”他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