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去伪存真寻线索
乔楚留在殓房整理新的尸检结果,沈鱼跃一行前往县衙审讯相关人员的厅室。
由于有封初尧这个有正儿八经王爵封号和官职在身的皇子在,这一路可比她与封流尘被人从后门带进殓房的情况大不同。
县丞主簿作陪,三班六房,有品级没品级的,各各精神饱满,奔走干活,遇见他们连请礼声都洋溢着干劲十足。
看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领导视察糊弄学都是存在的。
她和封流尘懒得看胥吏开屏,自觉同封初尧隔了一段距离,在人群末尾坠着。
路过知县公开审理要案的大堂,两尊狴犴石像肃穆正气。“明镜高悬”匾额下两侧抱柱的楹联吸引了沈鱼跃目光。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她一字一眼读过,低头以手扶额遮了遮眼。
“怎么?”封流尘侧目。
“想到颜鸿,我怕我会忍不住翻白眼。”她耸了耸肩,道:“他最好是。”
“……”
——
到了审讯室,只上首一把圈椅。
封初尧挥退他身后的尾巴们,习惯性朝首位走去。
不想沈鱼跃也朝前昂首阔步。他稍一迟疑,教后者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顿了顿,缓缓道:“现大理寺卿区区不才是在下。”
“区区不才令牌在小女手中。”沈鱼跃坐得安稳,笑得客套。
倒也不是她好管闲事,非得越俎代庖讨这个嫌,只是真凶变花样往她脑袋上叩屎盆子,这安能忍?
不亲手将这人揪出来,她沈鱼跃就改名叫沈鱼死!
封初尧见自己刚认亲的九弟站在她左后侧,看起来像是默认对方此举,他不好再说什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自觉站在了另一侧。
“待会你们注意观察死者弟弟的每一个举动与神情,其他交给我就好。”沈鱼跃道。
大理寺卿本卿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封流尘已经很自然地应声了。
得,他乐得轻松。
他到要看看这位传说中“软弱无用”的相府长小姐到底还有何本事。
另一边,堂下得了令,将人带了上来。
来人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结实得像一堵墙似的。
同样是十五岁,封流尘同她一米七出头,体格也算不上强壮,对方不仅比他们高出大半个头,身材也壮硕许多。
三人都未料想一个十五岁的乡下少年竟是这种画风,一时面面相觑。
“小人名赵东来,是县里铁匠老李铺里的学徒。”
原是打铁的,怪不得。三人心想。
室内静可闻落针,赵东来自进门起至伏地行礼,始终低着头,不敢忤视。
沈鱼跃清了清嗓,让人抬起头来。
那人抬头,看到翘着二郎腿,一袭玄衣的沈鱼跃吓了一跳。
再看其后立着两尊判官似的人物,尤其左侧那位,看他一眼如铡刀阴凉,仿佛在说着“你活不长了”。
“我很可怕?”
避开那仿佛看穿一切的视线,赵东来低下头,道:“小子光长个不长胆,在大人面前失态了。”
沈鱼跃笑了,摆摆手让人起来说话。
“你昨夜子时在哪?”她道。
“宿、宿在了昌平赌坊。”
“真的是这样吗?”沈鱼跃以指尖扣了扣桌面。
见她第一眼便沉不不住气不说,顶着那么大的黑眼圈说他宿在赌坊,还一个劲低头当她看不见?
说是去喝花酒都比这个借口靠谱。
指甲与桌面敲击发出来的声音在赵东来听来如同鬼头刀坠落,他降头埋得更低了,道:“方才官爷就是在赌坊找到小人的。”
隔了半晌未等得答复,他大着胆子抬头,发现沈鱼跃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左手手背。
他如同被烫着了手,将左手收进了衣袖。
“叫狸奴给抓的。”
沈鱼跃不置可否,道:“聊聊你阿姊吧。”
见对方不再将关注点放在他的抓伤上,赵东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将姐姐赵彩娘的过往娓娓道来。
彩娘性子温顺,人又勤奋,是漓水村远近闻名的孝女贤女。
赵家本是县城乡绅江家的佃农,自父亲被毒蛇咬死后,侍弄土地的活便全靠母亲一人。她四岁起便又当姐又当娘地照顾弟弟,替母亲减轻负担。
六年后母亲去世,她自知自己务农的收成交不起租,也养不活两张嘴,便去到江家做短工。
她心细手巧,与人为善,为人本分简朴又勤奋肯干,逢年过节也很少回家,只每月将自己的月俸送回家大半。
时间一长,她无背景又不懂钻营的性子便也在这深宅大院里熬出了头。
慢慢地,彩娘从伙房小女工变成了夫人和员外院内的一等丫头,又被夫人安排在了正于学堂读书的少爷身侧服侍。
日头便这般安稳而过,直至今岁正月之时……
“除夕那天阿姊失魂落魄回来,说她被江家辞退了,问她原因不肯细说,后来发现怀了身子,也不愿说出在江府发生了什么。”赵东来忿忿道。
这熟悉的情节,熟悉的描述,沈鱼跃敢打包票,彩娘必是动了不该动、不能动之情。
被辞退了么……
她思虑一番,问道:“少了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你们过得更拮据了吧?”
谁知赵东来竟是矢口否认了。
“阿姊做着浆洗工作,每月却经常能拿出不少钱,比在江府时不少只多。”
沈鱼跃挑眉,心里有了猜想。
据其出资,彩娘的情郎应该不会是府中的普通下人,江家三代单传,能有这财力除了江员外便是江公子了。
只是不知江家人对彩娘肚子里孩子的存在是否知情。
“你阿姊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如何?”她问道。
“头两月阿姊很仔细养着胎,还叫我帮她抓养胎药来着……”
赵东来陷入回忆,忽猛地抬起头,道:“是江府!她前日里去了趟江府,回来便同我说要堕胎!”
“你便同意了?”
“哪儿能啊,”他一脸不可思议,诧异道:“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小外甥啊!”
“你的意思是彩娘自己寻了大夫打胎?”
“那你可能不知,”沈鱼跃状似惋惜道:“大夫竟用了最危险的剖腹取胎之法,你阿姊便是死于此。”
赵东来微怔,垂下了首,隔了半晌再抬头,七尺男儿竟红了眼。
沈鱼跃道声节哀,着人将他带了下去。
临走前,三人还能听见他“那该多疼啊”的呢喃。
出门那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几位大人,据小人所知,弋阳县内会此等医术的大夫都在永胜堂。”
“还望大人们还小人阿姊一个公道!”
房门砰然阖上,屋内陷入了久久地沉默。
“……你们觉得有几分能信?”沈鱼跃忽然问道。
“五成。”封初尧比了个手势,老神在在道。
沈鱼跃还他一个“请”的动作,洗耳以听,对方尊口一开吐出四个字:“一面之词,演技太差。”
在他看来,这赵东来掩饰得太过刻意。
前面半段答话眼神时长闪躲或是看地面,当沈鱼跃问起他手背时却不自然闪躲,明摆着不对劲。
果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还真是从小被后宫各路妃嫔用演技喂大的。沈鱼跃心想。
“对方似乎是刻意引导我们往江家和永胜堂想。”封流尘沉吟道。
赵东来所言不仅片面,更是将自己摘得太干净了。
他说他不会逼彩娘打掉孩子,当别人就会信么。
死者惯是与人为善的,生活交际圈也十分狭窄,基本上是县城江家与漓水村赵家两点一线,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何况,以他的身量与体格,虽未成年,强迫一个弱质女流堕胎而将人打晕,造成那样程度的创口也不是办不到。
几人正猜测着,窗户边传来有节奏的叩击声。
打开窗,一只白胖鸽子飞了进来,落在了封初尧肩头。
他从鸽子腿上系着的小竹筒中取出了一张小纸条,凝神扫了几眼,丢下了两个大消息。
其一,赵东来此人贪财好赌,在铁匠铺做学徒之前是个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经常用姐姐寄给他的钱去昌平赌坊赌博。
外界对他的评价并不好。
其二,带官差蹲守抓捕沈鱼跃之人,名孙二,正是赵东来临走前所刻意强调的永胜堂的学徒。
“先派人跟着赵东来,注意他接下来的动作,”沈鱼跃想了想,对封初尧道:“再派人去昌平赌坊——”
“赌坊还有查的必要吗?”封初尧不解。
在他看来,对方竟然敢说自己是宿在了赌坊,赌坊方必会有人帮衬,他们就算去核算陈词,也不过是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没有?”沈鱼跃听罢亦觉不解。
“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想去取证对方的说辞?”
封流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指了指沈鱼跃的头发,道:“颜鸿派人搜过山,物证却只有一根金钗在,你想不明白?”
没想到这少年皇子除了身手不错,脑子也挺好好使的嘛。
首饰自然是被凶手一行人带走了。
那套金饰头面是当年原主母亲替原主备下的嫁妆,款式有些许老旧,但价值还在。
虽不太可能会被那位杀人都要着华服的富商看上,但其他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
那些金疙瘩值钱是一方面,但也显眼,会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成为某人的催命咒。
偷拿首饰的人一定会想办法销赃,换成流通货币或寄存、典当都是可快速脱手赃物之法。
他们派人蹲守在县城各大赌坊、钱庄、当铺,若运气好,遇见顶风作案的傻子,便可直接将人抓起来!
“惭愧惭愧……”大理寺卿仰面扶额。
“若要抓人,”沈鱼跃提醒道:“莫要追得太紧,切记松弛有度,钓鱼执法——”
至于江家和永胜堂的情况,便是他们接下来要去勘探取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