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是我阿弟”
“他知道你,公子。”闻辛才从知道崔纵身份不简单后的怔愣中醒过来。
裴泉想说他不是没长耳朵和眼睛,但想着从小闻辛就时不时犯蠢样,又生生忍住了自己的白眼。
“嗯,他说货箱里的铜钱有异,难道是……”
“私铸币!”
这是什么好话吗,说这么大声,吓得裴泉要抬拳揍他一下。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闻辛总算是完完全全醒了过来,又恢复了机灵的模样。
“真是太大胆了,这可是死罪。”闻辛赶紧压低了声音。
京州城内,天子脚下,有何异动都会惊扰天子,而这些人竟敢在京州外交易,还是私铸币这样的东西。
崔纵说货箱是从镖局直接运出,并非是接的镖单,那么那晚所见的十多箱岂不全是金银钱财。
不免又想起林家惨案,镖局的正邪愈加难辨。
两人正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裴锦思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一眼望去,两手空荡荡,这与裴锦思在乾水的做派截然不同。
裴锦思实在招架不住这群人的热情,他们即使身在京州,也如同进了自己家一般,招呼着裴锦思左看右望,一群大男人全然不顾人家一个女子的窘态。
看见裴泉简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裴锦思连忙朝着他喊:“裴泉也不曾来过京州,方才又未与我们一同前往,想来他也是很想知道京州的风貌。”
裴泉疑惑,就看着裴锦思带着仿若幸灾乐祸的表情上楼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七八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能有半个时辰,饶是再铜墙铁壁也能被这群人说塌了,裴泉总算是领教了,裴锦思是对的,难怪她要幸灾乐祸。
不光是裴泉,坐在一边的闻辛也未能逃脱此劫,两人听得耳鸣,终于要受不了了,几欲爆发,愣是被这群人的热情给唬住了。
人有三急,但崔纵的三急明显有些超时。
走来时还慢慢悠悠,悠闲得很,崔纵走过来坐下,那群人也刚好讲完。
来得真会挑时候。
裴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丢给崔纵一个你已幸免于难的欣赏眼神。
哼,和这群小子好歹是待了这么久,他们啥样崔纵还能不清楚,远在客栈后堂就能听见门厅的喧闹声。
正当一群人热热闹闹张罗着晚饭时,林无从楼上跑了下来。
还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做了场梦,还好醒来看见精美绝伦的房间,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褥,手里摸到了红鲤鱼玉佩。
就是四处不见裴锦思,心慌得紧,唯有下楼看见了裴泉才好过了些。
可他周围那一群人他都没见过,而且他们身上都挂着那个给他家带来厄运的牌子。
林无就在他们身后站着,不敢上前,也不想后退。
是闻辛先转头注意到他,闻辛记得这个小孩,当初在乾水寺庙里的小乞丐,看他现在的身着和配饰,定然是有人在悉心照顾。
那小孩就一直盯着裴泉的背影,看了许久,也不见裴泉注意到。
还是闻辛先开口:“这……”
裴泉随着闻辛的视线看过去,小孩眼神里无端透出些可怜和无助。
看出他的窘促,裴泉伸手拉他过来坐下,只是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开口介绍。
正逢裴锦思刚从楼上下来,看见林无,她也很高兴,“这是我阿弟,比较害羞,大家莫怪。”
听说是裴锦思的阿弟,众人更是来了兴致。
除了闵穗瑶,平日里少见孩童,何况是一个极易面红耳赤的小孩。
林无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问题扑面而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听见了有人问他名字。
可是该怎么回答,他们是带着牌子的人,不可说他是林无。
思来想去,找不到好办法。
“他叫裴见礼,见之如礼。”名字、寓意都有。
于是一群人又夸赞这是个好名字。
裴泉都有些佩服这些人捧场的能力。
这家客栈最知名的菜就是糖醋鲤鱼,菜上来时,小林无捏着玉佩的手都紧了紧。
镖局里这样放肆吃吃喝喝的日子不多,平日里不是在运镖就是在准备运镖。
况且偌大的镖局,快上百号人,偏偏人人都有事干,人人都忙。
饭吃到一半,几人聊起在途中发生的趣事,说到此,崔纵一下来了劲,将在沿途客栈的事和盘托出。
末了还加上一句,他俩指定是有缘分,一个运镖,一个劫镖,恰巧两个人左手拇指都有缺陷。
崔纵是乐观的,他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又讲解了一番如何生擒那些人并且他又是如何求爷爷告奶奶地求放过。
同行运镖的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一路上为了解闷不知听了多少遍,都听腻了。
都开口叫换个话题。
裴锦思见状,立马谈起当初在乾水时的闯寺庙一事。
她刚开口提到寺庙二字,却明显感觉到旁边人短暂地愣住,随即朝她掠视了一眼。
是崔纵。
崔纵没想到裴锦思会主动提起在寺庙的事情,还以为她会瞒着镖局的所有人。
“真像你们说的,那天我和裴泉刚走到寺庙外面就听见好几种说法,仇家灭门、佛祖震怒、灾星祸端,各种离奇的说法都有。”
“裴姑娘,少去那个寺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林家之事发生过后,城西除了瘸子别的都搬走了。”
“对啊,对啊,我听说那儿怨气重。”
明明是群大老爷们儿,谈起鬼神来比谁都信。
一说起乾水城西那些事,镖局里这群人那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了解,一个比一个能说。
也许京州的氛围使然,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崔纵觉得自己简直进了话婆子窝。
“闭嘴,闭嘴!我说!”实在忍不下去了,崔纵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
“跟你们说个你们不知道的吧,”或许是地域和话题敏感的原因,崔纵压低了声音,唯恐他人听见,“据说那林家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就那瘸子说的,当初他就在附近,看见一群人冲进林家,说什么前朝皇帝,什么造反的,要我说啊,指不定就是这林赋造反被正义之士所杀。”
说着还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手成刀状。
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裴锦思有些脊背发凉,林无还在身边,就算他听不懂什么是造反,也该看得懂崔纵的手势和表情。
她转过头看林无,他低着头,看不见神情。
林无虽一直低着头,可还是时刻在注意他们交谈。
他小手捏着玉佩,用力得指尖都开始翻白,这里人声鼎沸,可他是话题的中心,他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和自己的眼泪暗自较劲。
可他只是小孩子,和眼泪并非势均力敌,于是泪一滴一滴落在袖子上,晕开成一个个灰色的印记。
裴锦思有些懊悔,若不是她便不会提起这些,也就不会让林无再一次感受痛苦。
让林无继续待在这里总归不是办法,裴锦思找借口带他上楼了,或许别人不解,但裴泉看见了林无袖上的湿痕。
裴泉岔开话题,不再说寺庙的奇闻,又改谈京州之景,拉着闻辛一同受罪。
“闻辛一直在京州,他对京州熟悉,这两天可以一同好好玩!”
——
房间里。
林无埋在裴锦思的颈窝,止不住地抽动着肩膀。
裴锦思伸手一下一下地轻抚林无骨瘦如柴的脊背。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裴锦思放下林无,打开门。
是裴泉,借着上楼来送些饭菜的理由才逃脱了楼下的魔爪。
“小姐,林无他?”
“他有些难过,让他哭一会儿吧。”
今晚之事让裴锦思自责不已。
“也都怪我,没事儿提林家干嘛。”
“小姐不必自责,崔大哥所说也不一定完全准确,毕竟也只是道听途说,那瘸子还说是因为林家扰了佛祖清净呢。”
“究竟事实如何,还需得深入查探一番才可知晓。”
裴泉说得在理,但也并不能让裴锦思立即便从情绪中抽离,她只点点头,赞同裴泉的话。
裴泉递过手里的食案,里面是糖醋鲤鱼,特地为林无留下的。
他见林无也没吃多少,此时也当是很饿了。
“裴泉,林无不吃这个。”裴锦思有些哭笑不得。
想必是方才在饭桌上就见林无时不时地看两眼这盘鱼,以为是他想吃却不敢伸手去夹,产生了误解。
裴泉有些意外,那他在看什么。
“林无说他的玉佩也是小鲤鱼,和盘子里的鱼是一样的。”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荒唐,裴泉错愕的神情透露出他的不解。
“好吧。”
小孩子嘛,可以理解,尤其还是处在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年纪的孩子,裴泉突然又可以理解了。
“崔哥,看什么呢?楼上可没有酒喝。”
听见闻辛催促着他喝酒,崔纵不得不先回过神来,朝着桌上的人笑笑。
事实上,裴泉上楼后不久,崔纵的视线也跟着他上楼了。
他知道了徐容尘的身份,但也需要再确认一下那个小孩儿的身份。
崔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余下的,只有一个不甚明显的探究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