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往事一 ，裴晏初和沈如樱
摔牌，四年级男生的最爱，沈季舟不仅摔得一手好牌，他还拥有市面上非常罕见的传奇版奥特曼卡牌。
然而初秋的一个傍晚，他输了，输得非常惨。
从黄毛那里，沈季舟得知那个人叫裴晏初，也是四年级学生，而且还是学霸，他沉默寡言，像无情的收割机器，用了半小时赢走在场男生一半的卡牌。
“他肯定作弊了，”黄毛不屑地说。
沈季舟有事当场解决，他当即检查了裴晏初的卡牌，没有问题，裴晏初摔牌的姿势也挑不出错。
虽然事实证明裴晏初没有作弊，他依然遭到强烈抵制，黄毛和其他几个男生让裴晏初到一边去“休息”，否则他一直赢，玩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裴晏初沉默地立在一旁，赢了的卡牌他也没要，全还给他们了。
真是奇怪的人，沈季舟多瞅了他几眼。
“别理他，”黄毛警告，“他是神经病。”
“……神经病？”
“反正不是正常人。”
沈季舟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仔细打量裴晏初一眼，他看人的目光向来不会出错，也可能因为现阶段的沈季舟处于温室中，并不会用恶毒偏激的思想猜忌别人，他觉得同样是十岁出头的裴晏初完全不能承担“神经病”这么大一个恶称。
裴晏初退出游戏后，沈季舟连赢两把，兴奋地握了握拳头。
他们玩得火热，没注意到操场上快步走过来的小女孩。
穿着黄色连衣裙，头顶扎着两个小啾啾，小啾啾跟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她抱着一本画册，以她有限的视野，她看见前方的背影。
她眼睛一亮，小短腿蹦跶得更快，在左脚绊倒右脚前，扑到前方男生的脚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欢快地喊：“哥哥！”
男生缓缓回头，沈如樱看见一张漂亮且陌生的脸。
沈季舟蹲在地上摔牌，顺着声音看去，被妹妹吓得呆住的表情逗笑了。
“沈如樱，你哥在这儿呢，上了几天学就认不得哥哥长啥样了？”
沈如樱立刻撒手，跑到沈季舟身后，熟练地趴在他背上，声音甜软：“哥哥，我想吃巧克力。”
“你都蛀牙了，吃什么巧克力。”
“我想吃嘛，你给我买，”沈如樱不依不饶地环着他的脖子。
沈如樱刚从幼稚园升到一年级，沈季舟开始接手和妹妹一起上下学的任务，沈如樱贪吃，总央着沈季舟带她去小卖铺买零食，个子不高，但体重着实不轻，压在沈季舟背上沉甸甸的。
沈季舟忙着收牌，他实在没时间，在场只有一位闲着没事干的。
“同学，帮我个忙呗，带我妹妹去小卖铺买巧克力。”
以沈季舟江湖道义的思维，这点举手之劳不会有人拒绝，没等裴晏初答应，沈季舟从兜里拿出三块钱给沈如樱，认真叮嘱道：“只能买一个，贪吃要打屁股，知道吗？”
三块钱也只能买一个。
“嗯嗯。”沈如樱捏着钱，她又回到裴晏初身边，面向他，非常自然地展开双臂。
裴晏初比她高很多，需要低着头看她，他怔愣片刻，漆黑的眼眸疑惑地注视着这小小的一团。
沈季舟真的气笑了，拔高声音提醒妹妹：“小屁孩，自己走路去，不能麻烦人家小哥哥抱。”
小团子瞬间委屈地瘪着嘴，她背对着沈季舟，那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只有裴晏初看见了。
裴晏初带她去小卖铺，走了半截，微蜷的手突然钻进一只小手，攥住他的食指和中指。
很小很小，很软很软，没有骨头一般。
沈如樱并不觉得牵陌生哥哥的手有什么问题，平时哥哥怕她走路摔倒，都会牵着她。
牵手走路，已经成为沈如樱的习惯。
裴晏初却感到无比别扭，像巴布罗夫的狗听到进食铃声，他下意识甩开女孩的手，未加控制的力道直接让沈如樱往后摔了个扎扎实实的屁股蹲，她手里的《小青蛙找妈妈》也落到一边。
和大多数五岁孩子一样，沈如樱坐在地上反应三四秒后，便开始红着眼眶，眼泪一颗颗滴落，很快就要哭出声了。
幸好裴晏初比同龄人更加擅长解决突发情况，他弯腰将沈如樱抱起来，拍拍她裙子上的灰沉，低声道歉，“对不起，摔疼了吗？”
沈如樱坐在裴晏初的手臂上，顺势抱住他的颈脖，抽抽噎噎，但没发出刺耳的哭声，很是乖巧。
见她情绪稳定了，裴晏初想放她下来，女孩的手臂搂得很紧，她非但不松手，还威胁似地哭两声，裴晏初一时尴尬得不知所措，只能继续抱着女孩去小卖铺。
到小卖铺，沈如樱终于愿意落地，她直奔放巧克力的货架，货架上的巧克力包装一模一样，她每个都摸一下，试图挑出其中最大的。
最后沈如樱拿了两个巧克力，慢吞吞过来结账。
老板瞥了眼她放在收银台上的三块钱。
“小妹妹，三块钱只能买一个巧克力啊，多的那个放回去。”
裴晏初正等在小卖铺门口，突然察觉到一束灼灼目光，他回首看去，小姑娘一手抱着画册，一手费劲地拿着两个巧克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表情不舍。
老板跟着小姑娘的视线看过来，招呼一声，“喂，你是她哥哥吗，来结下帐，她还差三块钱。”
“……”
离开小卖铺，沈如樱满足地往兜里揣巧克力，走了几步她便懒癌发作，拽着裴晏初的衣角，再次向裴晏初展开双臂，眨眨清澈水润的眼睛，毫无负担地索取：“要抱抱。”
“自己走，”裴晏初不假思索拒绝了她。
女孩固执地抬着手，眼眶晕红，腾起水雾，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裴晏初神色冷硬，他抿了抿唇，两人僵持许久。
三分钟后，裴晏初面无表情地将沈如樱抱到操场，暗自揉揉手臂——他的手臂已经被女孩压麻了。
沈如樱在同龄女生中的个子并不算高，可以说小巧玲珑，但她每一斤肉都很扎实，抱着走路十分费劲。
沈季舟一群人在篮球框下摔牌，声音传得很远。
“你哥哥在那里，过去找他吧。”
说完，裴晏初转身往操场观众台走。
走着走着，他发现一个细长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偶尔会跟他的影子重叠，他停下脚步，影子也定住不动了，他加快脚步，影子就小跑着追逐。
他坐在观众台，沈如樱果然就跟在他后面，她左看看右看看，手脚并用爬到裴晏初同一个台阶，地面光滑，她踩着自己的裙子，身体晃了晃，绊了一跤。
裴晏初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见她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立刻就要起身冲过去，但沈如樱只是往后倒了一下，没有受伤，自己也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到裴晏初身边。
小孩子的脚步有种悬浮感，永远不知道她下一脚会踩在哪里，走路不看路，旁观者总疑心她下一秒就会摔倒。
她走到裴晏初身后，像方才压在沈季舟肩头一样压着他。
她甚至懒到不愿费力气站稳。
裴晏初的膝头多了本画册，女孩头顶的小啾啾擦过裴晏初侧脸，她帮他翻到第一页，“小哥哥，你念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可以，不过我能获得什么报酬吗？”
“报酬？”
“嗯，比如你的巧克力。”
沈如樱隐约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巧克力，拆开包装，掰成两份。
两份巧克力，明显一份大一份小，她纠结会儿，不确定地说：“小的这份更甜，你吃甜的。”
裴晏初笑了笑，“我不喜欢吃太甜的。”
说着，他伸手去拿大的那一半巧克力。
小姑娘下意识抬高了手，着急地纠正：“刚刚说错了，大的更甜。”
“嗯……真的？”裴晏初问。
沈如樱飞快点点头。
“这样啊……”裴晏初心情不错，没有继续逗她。
吃了她的巧克力，裴晏初开始念故事。
一颗小脑瓜子搁在他肩上，她听故事的表情很认真，目光专注地看着画册插图，不吵不闹。
吃完了手里的巧克力，她拆了另一个，掰下一小块。
沈如樱默默将剩下的巧克力揣进口袋，小声说：“这个要留给我哥哥的，不能给你啦。”
裴晏初顿了顿，面色如常地翻开下一页。
画册不厚，很快念完。
沈如樱意犹未尽，她抱着裴晏初的手臂，眼睛亮亮的，“明天还能给我念故事吗？”
裴晏初压了压有些卷边的书页，敛下了眼，神情落寞，语调也冷淡许多。
“不行，今天之后我就要去医院治病了。”
沈如樱对生病的印象只有感冒发啥之类的，小手摸摸裴晏初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她凑近看他的脸，没感到异常。
沈如樱：“你生的什么病啊？”沈如樱郁闷追问，他念故事比哥哥念的有趣多了。
裴晏初想了想，他对小女孩没有戒备心，隐晦道：
“一种不喜欢说话的病。”
沈如樱疑惑，又很惊讶，“不喜欢说话也是一种病？”
“应该吧。”
“可是我特别喜欢说话，我也病了？”
“你没有病，喜欢说话是正常现象。”
沈如樱皱着眉，小小的脑瓜子完全不理解，“不喜欢说话是生病，喜欢说话就不是病，为什么？谁说的？爸爸妈妈说的吗？”
对于沈如樱而言，爸爸妈妈哥哥说的话，就是最有权威的话。
“所有人都这么说，”裴晏初不想过多谈论这件事，他翻回第一页，看了看趴在他肩头的女孩，“我再给你念一遍。”
……
裴晏初念完两遍故事，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湿润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部肌肤，小姑娘的重量完全压在他身上，他竭力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怕惊醒了她。
不一会儿，他看见沈季舟远远地跑过来。
沈季舟玩游戏玩过头，差点忘记妹妹，面色焦急。
看妹妹居然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又气又好笑，将她拍醒，沈如樱迷迷瞪瞪，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更是走不动路。
沈季舟背着沈如樱，跟裴晏初说了声谢谢，他留了裴晏初的联系方式，随口一句下次约着一起玩。
夕阳西下，将两兄妹的影子拉得很长。
膝头的画册随风滑动几页。
裴晏初静静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