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二章雪落长安城
裴玉瑶握着盛帝的手，站在他的旁边，静静陪着他哭泣，然后听完慕锦兮和幽阙的故事，眼底闪过一丝艳羡，一丝痛惜，一丝无奈。最后叹口气，幽幽道：“皇上，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不能让她的身份被人发现！可是朕，一定要云傲回来！”盛帝缓缓将心中的忧虑吐出，如果说幽阙不能回来，那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完全没有。
“那皇上心里可曾想到对策？”裴玉瑶明白盛帝的心思，抬头轻问道。
盛帝闻言却嘴唇紧抿，摇摇头道：“没有！朕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燕杀说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如果幽阙真的以为慕锦兮已死，会不会真的再也不回来？甚至陪着她一起赴死？如果，他早就死去……
“皇上，奴才心中倒有一个法子不知成不成？”安陆忽心生一计，上前进谏道。
盛帝收住心中猜测，抬头意外和裴玉瑶的眼神相撞，开口道：“说吧！”
安陆大胆提出一个假设，小心说道：“如果慕姑娘不是慕姑娘？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好办多了？”
“什么意思？”盛帝似乎听出点意思，疑惑问。
安陆面露微笑，躬身解释道：“皇上！如果我们能让慕姑娘假托贵妃娘娘家人身份进宫陪伴娘娘。这样既免了身份的尴尬，又让能慕姑娘在宫中受到更好的保护。之后我们又将慕姑娘有可能是慕锦兮的消息传出去，五皇子不明真相也许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回到长安进宫一探，这样皇上目的不就都达到了吗？”
盛帝闻言沉思片刻，点点头道：“……言之虽有理，可我们如何能让云傲听到这个消息？”
安陆眼珠一转，咧嘴道：“奴才听皇上说慕锦兮琴技了得，能让百鸟来贺！眼下即将举行国宴，不如就趁此机会让慕姑娘弹奏一曲？这样既让各国使者领略中原文化精妙，也能借由他们之口将消息散出去……？”
天胤宫廷有着一位善弹琴曲的姑娘，琴技天下无双！消息一旦传出任是幽阙在天涯海角听到后也会立刻赶回来。他和锦兮一同长大，锦兮的琴技如何，他也是一清二楚，加上人身在帝都，也许幽阙真的会抱着怀疑查看一番。但是，这一切还建立在幽阙还活着的前提上。但是哪怕只有一成可能，盛帝都愿意尝试，他宁愿相信幽阙还活着，还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妙！”盛帝听完拍手称赞，面露一喜转头望着裴玉瑶，“玉瑶觉得如何？”
裴玉瑶也觉得安陆此计甚好，点点头对安陆道：“安公公此计甚好！既免了皇上忧思，又能解决问题。”
“嘿嘿……多谢娘娘夸奖。”安陆半躬着身子，低头谢道。
这个主意虽是解了一时之急。不过，就是不知慕锦兮会不会配合？以她的性子，万不会顺从心意当堂演奏，如果她不想弹，谁又能逼的了她？！
盛帝又心生忧虑，皱眉自语：“可是谁去做这个说客呢？”
谁能穿透她的心房，劝她当堂表演？裴玉瑶想了想，心中对这位慕锦兮好奇万分，不由点点头，自荐道：“我去吧，我们都是女人应该好说话些。”
眼下也只有裴玉瑶适合，她一个局外人身份也许更能将问题看的通透些。说服锦兮也更有把握。
盛帝点点头，处于对裴玉瑶的信任，拍拍她的胳膊，道：“就拜托玉瑶了……”
“皇上严重，臣妾这就去见慕姑娘。”裴玉瑶福了福身子，对盛帝露出安慰的笑容，转身离开麟德殿。
出了大殿迎面就见文相携百官而来。裴玉瑶不动声色，余光扫一眼身后幽深宽大的内殿，神情莫辩。
这边，文相见玉贵妃从麟德殿走出，嘴角带笑，拱手喊道：“老臣见过贵妃娘娘。”
裴玉瑶颔首抬手道：“起来吧……真巧，本宫刚好看完皇上，就见到丞相大人。文相一向可好？”
文相拱手低头回道：“谢贵妃关心，老臣最近很好……”低下的嘴角却笑意尽失。
“嗯！”裴玉瑶点点头，眼底盛满笑意，端庄雍容的宫装尽现她的窈窕身姿，在髻发间插着的五彩雕花珠钗更是衬托肌肤似雪。若单凭美貌她或许稍逊一筹，可若论气质文妃远远不及。
裴玉瑶嘴角淡淡一抿，又道：“不打搅丞相和皇上议事了，本宫这就离开。”
“恭送娘娘！”
裴玉瑶点点头，转过身子携贴身侍女，绕开文相走下高台。在下台阶的过程中，她很清楚知道文相正在背后注视着她，可是她没有回头。嘴角依旧挂着如有若无的笑意，一步步走下石阶，缓缓消失在文相及重臣的视线中。
她穿过林子，走到栖凤阁前，抬头看看上面的匾额，然后退避众人，一人走了进去。
锦兮没有在屋子里，而是站在屋后的水榭中，身上披的是素绫拿来的大红羽缎披风，满头青丝随意散在脑后，不知不觉间如同夏月里茂盛的垂丝杨柳那样柔顺肆意，几乎快拖地。白净素白的脸庞上表现出宁静祥和的神情，瘦削的肩膀若腰，修长的四肢让她站在雪中就像一株凌寒独立的梅花，寒气四溢，孤芳自赏。
身后忽响的脚步声惊扰到锦兮，她转身看去见到一个陌生女子，除了小公主外她还没有见过其他人，不知裴玉瑶身份，惊讶的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等裴玉瑶看到锦兮转过来的脸，眼底露出一丝赞叹，淡淡道：“我奉命，特意过来看你。”
“看我？……我不需要！”锦兮眉间稍蹙，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个女子看我？他究竟想做什么？
裴玉瑶闻言并未生气，拉着她的手，覆了上去，道：“姑娘别担心，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别把自己保护得太紧，拒绝了别人，也意味着拒绝自己。
锦兮被裴玉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冷冷问：“你究竟是谁？他派你来做什么？快说——说完请你立刻出去。”
裴玉瑶无奈的摇摇头，眼见锦兮居然将于千里外的模样，心知她对盛帝真的恨极了。
“姑娘，皇上允许你可以自由在这宫里走动，又唯恐你会拒绝，所以特命我来陪你早日熟悉这里。”
“……”锦兮眉头皱的更紧，转头看着裴玉瑶，问：“你是他的妃子？”
“裴玉瑶点点头，道：“的确，我是玉妃。别担心，你的事情皇上都告诉我了。”
“那他对你应该很相信喽！”锦兮眼睛稍眯，快速闪过一丝光。
“他为什么不继续囚禁我？难道玩累了？…想换个花样折磨我了？你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施舍！你给我出去！”
裴玉瑶闻言摇摇头，叹口气道：“慕姑娘你先别动怒，你听我说——皇上对你做的一切，我很抱歉，他也是有苦衷的，现在你完全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不必困在狭小的屋子里。”
“哼！”锦兮冷笑一声，眼底讽刺十足，她望着裴玉瑶，道：“不过是换了个大点的牢笼，没什么两样。就别假好心了！”
裴玉瑶没有想到锦兮如此刚烈，态度如此决绝。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人才独有的？裴家自古是书香大族，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些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裴家子孙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宽厚忍让，尊卑礼仪的思想。所以锦兮的直接了断让裴玉瑶一时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劝服她。
锦兮看着裴玉瑶为难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是语气依旧强硬道：“他以为略施小惠就能让我感恩戴德？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会等着看，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既然如此你更要和我走！”裴玉瑶突然说道。
“什么？”锦兮问。
“慕姑娘既然你想报仇就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如果皇上一日不来，你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杀他？只有走出去你才能了解皇上，才有机会报你的仇。”
锦兮脸上一讶，睁大眼睛看着裴玉瑶，不解道：“你……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哪有妻子鼓动别人杀自己丈夫的？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裴玉瑶当然知道锦兮心里的猜测，淡淡一笑，拉着她的手，道：“我没有疯，皇上是我的丈夫，我怎么可能会害他？我只是想让给姑娘一个机会了解皇上，明白皇上内心的苦；等到你真正了解他，认识他。那时若你还想报仇，我绝不阻拦！”或许，等到你真正了解皇上，你就不会想杀他了——这点裴玉瑶坚信。
锦兮紧咬下唇，神色复杂的看着裴玉瑶，良久才开口，问道：“你就那么肯定？”
“是！”裴玉瑶点点头，眸色坚定。“我可以和姑娘定一个赌约——不过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输！”
“哼！真是天真！”锦兮在心底发笑。她觉得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好笑的人，她和小公主都这么天真吗？还是说是因为一家人的关系？
“好！我答应你！”她答应这个赌约。不过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输，心的恨意也绝对不会因为裴玉瑶的三言两语而被消除。刺啦地一声！目光焦灼间两个女子的生死之约，在这个地方，这个宫里正式生效。
锦兮站在水榭台，望着结冰的湖面，视线拉远入目便是一片火红之色。数棵盛开的红梅竞相绽放，连绵不绝的香雪海笼着一层淡薄雾气，红白辉映的视觉震撼让人直叹工匠的巧斧神工，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若不是地上残留未消的白雪，直叫人惊呼不是人间境界。
她回头喊素绫，问道：“素绫姐姐，没有找到素妍吗？”
素绫皱着眉，一脸黯然的摇头，“找不到，这宫里这么大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也许她有心避我，或者已经逃出宫去也说不定？……我这个妹妹太冲动了。”
锦兮柔声安慰道：“你别担心？素妍很聪明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素绫勉强绽出一个笑脸，拍拍她的肩膀道：“姑娘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对了刚才玉贵妃和你说了什么？她没有为难你吧……”
“原来……你认识她？”锦兮听到素绫随口说出裴玉瑶的身份，轻问。
素绫闻言点点头，道：“奴婢曾有几次远远见过，自然认得她。”
“那先前那个公主……是她的孩子？”锦兮问。
素绫却摇摇头，道：“罄福公主并不是玉贵妃的孩子而是先书仪皇后的。书仪皇后出身皇族，是齐王的外孙。听说这个皇后为人极好，和皇上相敬如宾，受尽爱戴。可惜在三年前难产死了……就连腹中皇子都没保住！皇上怀念先后所以很少流连后宫，到现在只得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头些年封为罄福公主，在宫里头可算受尽疼爱呢！”
“他……真的只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锦兮不信。她是江湖人对于皇族之事不甚了解，听说的渠道莫过于民间野巷中道听途说来。况且自古不是都说皇帝妃子无数有三宫六嫔？怎么可能？
素绫闻言面露为难之色，红着脸道：“听说是皇后的死给皇上的打击很大，皇上排除众议改了祖制，将规定的皇后、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大大缩减，改成皇后、贵妃、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七才人、十七宝林、十七御女、十七采女。贵妃位列妃之上，单设一名贵妃暂管凤印执掌后宫。从此皇上勤于朝政，不恋女色，也许就是这样宫中才多年无子吧…”
锦兮点点头，沉思道：“宫中无后，总有一两个最受宠的吧？那位玉贵妃呢？”
素绫想了想，道：“这位玉贵妃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之一，还有一位是文妃，单名倩。乃是丞相文怀遽之女，出身极好，相貌也出众，可惜只是妃位。至于玉贵妃，她是裴太师孙女，弟弟曾为盛帝侍读，或许就是这层关系玉贵妃和皇上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先皇后去世后皇上便封裴妃为贵妃，暂时执掌后宫，地位在文妃之上。”
“既是青梅竹马为什么不娶她为后？”锦兮问，心中顿生一个疑问。
这些个中缘由素绫怎会知晓，摇摇头道：“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奴婢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原来……”锦兮微微沉吟，似有沉思之状。
“姑娘，恕我多言……”素绫小心观察锦兮的表情，忽然开口说道。
“你有话尽管说。”
素妍点头，思虑半响，终是把心底的话全都吐个干净，“其实，除却对姑娘做的那些事……他是一个好皇帝的，从前在西枫堡就经常听小姐称赞，奴婢也听过百姓对皇上的感谢，万一姑娘您杀了他，那么？？”
“够了！”锦兮忽然打断素绫的话，“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不必再说！”
“是奴婢多嘴。”素绫脸色一怔，然后咬唇低眸不语。但是心底却感觉一股前未有过的寒意，冰冷绝望，可以冰封任何生命力的存在。
那一刻，她忽然理解锦兮的愤恨，明白她所受的疼痛已经超过寻常仇恨，她所散发的怨恨是一种刻入骨髓刻入灵魂的怨恨。
天空又落下了雪，洁白素莹，落在脸上没有任何冰冷，锦兮就这样站在雪中半晌，等到肩上发上落满雪花，遮蔽了视线，才仰头望着苍穹，半响才道：“落雪了，我们回去吧。”
火烛般跳跃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白色的世界，长安城上空的雪花宛如春日里的柳絮纷纷洒洒，闲云收尽，繁尘尽洗。整座长安城都披上一层洁白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