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一章羁思付人说
盛帝靠在椅背上,显得身上都笼于宽大衣袍之中,只伸出一截莹白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待听完燕杀回报。良久才道:“朕知道了!寻个机会朕就会假意放她出宫,你在暗中监视,一旦让她寻到云傲,立即回禀!”
“是!”燕杀抱拳回道。还未等离开,就听盛帝接着喊:“燕杀!”
“主子?”燕杀回身问。就见他的脸一半在亮光里,一半在阴影里,照在光线中的半边脸明秀无双,影在黑暗中的脸阴沉冷峻。
那人似乎叹口气,问道:“你跟随云傲多年,他的性格秉性想必你也十分了解,依你看——他还会留在这里吗?”
“……主子”燕杀忽的头垂低,顿了顿道:“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说,恕你无罪!”盛帝抬手道。
“皇上!燕杀自奉命潜伏冥焰,监视门……安王爷。安王外表看似冷酷无情,果断固执,可是从月灵事情就可以看出他的心火热炽诚,只有慕锦兮才是他唯一在乎的人!可主子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慕锦兮…恕燕杀直言——恐怕王爷短时间不会原谅您!”
“……”盛帝没有说话,寂静的大殿内只回响着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深一下浅一下的。
“依你说,这里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也许……是这样的……”燕杀不敢盛帝的表情,只是将自己心中猜测全数说出。
在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只有慕锦兮,眼下没人知道慕锦兮被囚皇城的消息,也许……也许他早就认为慕锦兮已死,那么他……
盛帝猛地一拍桌面,命令道:“燕杀!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朕绝对不能让他死!”
“……是!”燕杀拱手领命离开。
这时,安陆从殿外推开门,对盛帝躬身道:“陛下!雪狼国主和昭阳公主传来消息,后日就将进城。”
“后天!”盛帝眼皮微跳,面露诧异。先前听说出了点事,在半途搁了几天,现在这么就到长安了?……速度可真快啊!
安陆躬着身子,似有难言道:“皇上……还有一事请陛下决断!”
“何事?”
“皇上,眼下……罄福公主已经发现慕姑娘的事。俗言道: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她的存在迟早会被人发现……我们要不要?”说着,安陆做出解决的手势。
最初,盛帝抓走慕锦兮只想着能让幽阙乖乖回来!可是未料到事情开始失去控制——如果不将慕锦兮活着的消息传出去,那幽阙如何会回来?如果将慕锦兮的活着消息传出去,天下人都会得知慕燊之女还活在这个世上,江湖势必又掀起一阵风浪!一旦她走出皇城便失去盛帝的护佑,下一秒便会惨死刀下。
杀伐果断的年轻帝王在这一刻——犹豫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一切还有没有意义?选择他?还是选择她?
不!不能杀了慕锦兮!盛帝在心里暗道。她活着才能让幽阙回来!只有她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安陆,你怎敢替朕私自做决定?无端揣测朕心意……”盛帝心中已经下了决定,眼神颇冷,抬头看着跟随多年的太监。
安陆闻言吓得跪倒在地,忙求饶道:“陛下恕罪!非是奴才妄揣圣意……而是…而是奴才实在不明皇上为何要藏着一位姑娘啊!”他虽然伺候盛帝多年,可对于这个年轻的帝王,并不知了解多少——盛帝的心思藏得太深,就算是身边人他也不完全相信。眼前慕锦兮就是最好的例子。
盛帝心知安陆也是困惑不解才胡乱揣测圣意,回想安陆这几年忠心耿耿,应当是可信赖之人。所以他决定让安陆知道真相,就算日后再出现类似问题也好有人帮她一把。便开口道:“朕今天就把前因后果说个明白——你可知朕是先帝四子,因为凤空城一事遭牵连被打入冷宫?”
安陆闻言,方才想起宫中流传已久的故事,点点头道:“奴才知道!听闻皇上出生当日红云遮蔽,视为……视为不详,故被先帝打入冷宫,后来又被先帝接出冷宫,传身授教,最后传于帝位。”
“可是,你可知当年被打入了冷宫的是两名尚在襁褓中的男婴……”
“这……”安陆当真不知,宫中谣言甚多,他将听过的版本来回想了个遍,却惟独没有听说过当年被打入冷宫的——是两位皇子啊!
“是啊!连你都不知道……”盛帝重重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怨恨,“恐怕很少有人知道还有另一个男婴同我一起在冷宫长大,尝尽世间冷暖……”
“皇上……”安陆眼看盛帝神色不对,轻声喊道。
“那个男孩……当年同我一起被父皇接出,却在几天后离开皇城,送到长安城最肮脏的地方!”盛帝猛地狠狠砸向桌面,发出呜咽声响,吓得安陆浑身一抖。
接着他喃喃低语,像是对安陆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在宫里享尽荣华;他却在沿街挨饿!我在宫里吃穿不愁;最多、被父皇责罚几句;可他却受尽□□!”未说完,双目通红,身子紧缩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极大痛苦。“当我学习帝王之术;他却在修罗场里挣扎!他为了这个国家牺牲了全部,却无辜被父皇遗弃……他的名字永远不被提起!他的存在永远被抹杀……就连母后最后一面都没法看见……这一切是朕的错!”
盛帝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止不住的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上……”玉贵妃不知何时来的,挥手示意安陆让开,站在盛帝背后,手指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盛帝听到玉贵妃声音,浑身一滞,缓缓转身。玉贵妃却将手指按在他微启的双唇,轻轻摇头,“皇上!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也许是裴玉瑶身上有种令人信任的感觉,也许她是盛帝唯一信赖的人。他任凭裴玉瑶揽住自己身子,将头贴近对方胸口,让裴玉瑶的手轻柔拍打自己后背,压抑心中数年的苦全部被释放出来。
他不知道裴玉瑶究竟听去多少?也不知道裴玉瑶究竟了解几分?此时此刻,他只想尽情哭一场。在这个窒息的皇城里或许——只有裴玉瑶才能陪他不再压抑的痛快哭一场。
“皇上……尽情的哭吧……哭够了,就不痛了……”裴玉瑶咬唇低语。方才盛帝的话她全都听了进去,夫妻十年,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分担他心中的苦痛。他痛,她也跟着痛!他哭,她就陪着他一起哭!
“是我对不起云傲……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裴玉瑶摇头说道。
盛帝保持姿势,头贴在裴玉瑶胸口,哭声却不知何时弱了下去,静静道:“为了补偿他,我费尽心机——违抗先帝遗旨,想尽办法接近慕锦兮……我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为了慕锦兮背叛我!背叛整个天胤!他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可是你还是把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抓来了?”裴玉瑶嘴角上扬,双手搂紧他的腰身。
“……”盛帝一滞,掩饰道,“朕只是不甘心!朕不希望他日后后悔!”
“其实害怕后悔的是皇上您啊……”
“嗯?”盛帝闻言抬起头望着裴玉瑶。玉贵妃嘴角微微上扬,发上金步摇上下翻飞,她道:“皇上!其实最大的输家是您!”
“……”
裴远结束一天的巡查,正准备出宫回家。刚走上夹道,就见文相在前领着一帮人迎面走过来。
裴远虽为禁卫军统领,但仍是武将,身份比较低,于是他拱手喊道:“见过文相!各位大人!”
文相点点头,手捋衣袍,望着裴远笑道:“几日没见裴远越发英俊了!裴太师可真是得了个好孙儿啊!”
裴远闻言,不笑,只是道:“文相过缪了!裴远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好……”
文相却摇头道:“裴将军谦虚了!要论长安城谁不知你裴远之名!不过……\"陡然话锋一转,转眼问,“等过了年你也有二十五了吧,还不曾订下一门亲事?”
裴远眼睛微抬,拱手对文相道:“多谢文相关心,家父已经准备开春就为裴远择一门亲事。”
“哦?”文相面露诧异之色,看一眼身后众人,继续笑着道:“裴将军受皇上器重,乃国之栋梁,所选人家不是将门虎女就是名门闺秀,啧啧……真不知是谁家有如此幸运喽!哈哈哈!”
其中一位官员道:“裴将军身为武将肯定不喜欢绣花舞墨小姐,选的一定是将军家女儿!”
“对对对!大人说的极是!”旁边有人附和道。
裴远在旁十分安静,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拱手道:“各位大人!成亲一事都是家中长辈做主,裴远不敢多言。至于会选中谁家女子?大人们如此毫无顾忌的谈论,恐怕有辱这些女子名声!”
“你!我们都是饱读诗书!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其中一名大臣怒斥道。
裴远毫无畏惧,拱手道:“裴远说的只是事实!是与不是大人们心中自有决断!”
另一名大臣站出,指着裴远道:“裴远你不要以为有裴太师、皇上撑腰就能在这里肆意侮辱朝廷大臣,我等完全可以向皇上参你一本!”
文相闻言抬手劝道:“唉?你这是说什么话?快退下!”
那位大员本是想在文相面前出出风头,却不料反遭文相一顿责骂,尴尬躬身退后,“是!丞相!”
文相这时摆出救场的样子,笑着对裴远道:“贤侄莫怪!都是一群迂腐官员,贤侄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裴远表情淡淡,拱手道:“裴远不敢!裴远虽不如各位大人饱读诗书,却也知祸从口出,慎言谨行的道理!希望各位大人也能谨言慎行,三思而行!”
“哈哈哈!”文相闻言大笑,安抚身后百官躁动的情绪,接着道:“裴将军一席话老夫受益颇多,希望日后能多多和将军聊聊,了解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
“……有机会裴远一定登门拜访!”裴远拱手道。
文相点点头,摆手道:“我也该去面见皇上了!将军可是要回家?日后有机会替我向贵妃娘娘道声好啊!”
“裴远一定将文相的话带给贵妃娘娘……”话完,裴远绕过文相走出宫门口。
身后一名官员上前对文相道:“文相!这小子太猖狂真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不!”文相却抬手阻止,目光深邃,定定望着裴远的背影,“这小子若能为我所用必是如虎添翼!”
“丞相莫忘了他是裴家人……”那名官员好心提醒道。
文相嘴角一勾,讥笑道:“那又如何?裴家人又非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我的女儿争气拉下宫里那位——他们就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