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柒柒切切

    乙未羊年，东吴郡，钱唐县，孤山梅庄。

    39岁的白若晴推着轮椅行在园子里，轮椅上坐着25岁的陈婳，陈婳已经几乎说不了话，含含糊糊地出着声。

    除了白若晴之外，没人能听懂陈婳说的是什么，其实甚至连白若晴也根本听不懂，她是靠猜的，只知道大概齐的意思，再根据表情神态来判断陈婳具体想说些什么，毕竟白若晴从陈婳5、6岁的时候就认识她，先当她的老师，后来又当她的监护人，陈婳每次闯祸，白若晴都会去给她补锅，陈婳每次展现异能，白若晴也总能善后。再以后，白若晴带着陈婳离开了青山孤儿院，先是去到苏溪县，后再来到钱唐县，两人长期相处在一起，相依为命，再也没人比白若晴更了解陈婳了。

    “呜呜呜呜……”陈婳努力张着嘴巴，想控制口型发出正确的音来，但用尽了浑身力气，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她大汗淋漓，脸上都是水，也许混杂着泪也说不定。

    “婳婳，你说什么？”白若晴把耳朵凑近陈婳，尽力辨认着她的话，“你还想再去见鹿莽？你确定？”

    陈婳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

    “好，”白若晴道，“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但阿莽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就不知道了，他一直不清楚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白若晴推着轮椅往外头走去，陈婳突然“呜呜”地叫了起来。

    “你不是想见他吗？又反悔了？”白若晴捋了捋陈婳黏在脸上的乱发，又拿纸巾擦了擦陈婳的嘴角，“你想化个妆再去见他吗？有什么区别么？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无论以什么面目去跟他见面，鹿莽都会被吓坏的，你会彻底毁了他的梦，毁了他想活下去的念想，他所有的希望都幻灭了，这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白若晴顿了顿，又说道：“还是说，你幻想鹿莽会像我照顾你一样，去照顾你下半辈子，无论你变成怎样？瘫痪也好，病痛也好，他都会对你不离不弃？”听着白若晴的话语，陈婳眼里只有迷茫与呆滞。

    “我也看得出，你自己也明白鹿莽不是那样的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你呢？他其实对你感情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深，更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样长情，他自己就一直活在幻觉中，阿莽他一直放不下的未必就是你，你只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个幻象，一个残影，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恋人，他以为他爱你，其实她爱的是他自己想象中的你，跟真实的你不搭界，更与现在的你不相干……而你，你也一样，你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在乎他，婳婳，你们都醒醒好不好，不要白日做梦了，回到现实中来，即使现实如此残酷……”

    陈婳无力地垂着头，她想拼命坐直身子，但躯干却不听使唤地耷拉着，顺着椅背不断向下滑。

    白若晴双手环抱住陈婳的上身，一使劲把她拉直了些，勉强靠在椅背上。

    “婳婳，”白若晴蹲下来，看着陈婳的脸，她用手抚摸着陈婳泪痕斑斑的眼角，“你可以去见鹿莽，但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你都要面对，然后接受，好不好，不要再执着于不可能的事情。”

    陈婳“呜呜呜呜”地说着话。

    “你不相信？”白若晴摇摇头，“我怎么会骗你呢，婳婳，你想想看，白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从你5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到你现在25岁，20年里面，无论在青山孤儿院、苏溪九中，还是钱唐孤山，我都是那个唯一站在你这边、唯一不会骗你的人，你要听我的劝，接受我的建议，去争取到进入‘休眠皿舱’的机会，这样你才能有康复的可能性啊，如果再拖下去，不仅病情会越来越严重，最后，你也会死的！婳婳，你不能再去想鹿莽了，他会耽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白若晴用纸巾擦去陈婳忍不住流下的泪：“婳婳，长痛不如短痛，你听白老师的，白老师不会害你的。”

    陈婳想摇头，但只能微微挪动自己僵硬的脖子，歪着头流泪，看上去凄切悲楚。

    “婳婳，”白若晴继续劝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鹿莽在西子湖畔听香水榭八角亭里认错了人，他把别人认作你，你看，他连你都认不出了，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连是不是你也辨认不了，那爱不爱你这种问题还用再问吗！？”

    白若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婳婳，你如果真的爱他，那你也放过他，更放过你自己。阿莽他以为那个画姑娘就是你，就让他继续这么以为下去好了，别戳破他的梦，也别戳破你自己的梦。”

    “如果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猜他选你还是选她？”白若晴慢慢吐出几个字，“他会选她，不会选你，而且……他会给自己找借口，阿莽说过，他会永远爱陈婳，那么，他只要认定那个人就是陈婳，你是假的，就能顺理成章、心安理得下去了……事实上，从某个层面来说，你确实是‘假的’……婳婳，你听话，先活下去，未来的事未来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为了一个负心汉，耽误了自己的生机！”

    “不！”陈婳心里呐喊着，嘴上“呜呜”地出着声。

    “什么？婳婳你终于想通了，决定不去见鹿莽了，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谢天谢地！”白若晴微笑地看着陈婳，一脸欣慰，“那我继续帮你申请‘休眠皿舱’，你会活下去的！”

    “不！我没这么说，白老师，你为什么曲解我的意思，我要去见鹿莽，告诉他我才是陈婳，那个人是骗子！”陈婳在内心里面无力地辩驳着，嘴上只能“呜呜”地嘟囔着，她不敢相信，白若晴居然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将她的轮椅推回孤山梅庄内院里去了。

    白若晴一边推着陈婳的轮椅，一边说着“太好了，婳婳你想通了”，其实心里暗暗滴血，她又无奈又自责，胸腔内五味杂陈，心里只想着：“婳婳你别怪白老师，白老师是为你好！”

    陈婳几乎动惮不得，路也走不了，话也说不来，只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哭泣。她在泪眼朦胧中半睡半醒，思绪又飞回了当年。

    那时候，她还只有6岁，活蹦乱跳、神气活现地，在青莲山里自由自在地飞奔。她是青山孤儿院里的小魔童，能跟野兽交流，还能滴血缝伤，天赋异能。

    6岁的陈婳，身边总跟着鹿莽。

    其实以鹿莽的腿脚，是跟不住陈婳的，陈婳会故意放慢脚步，等鹿莽慢慢跟上。

    “阿莽，你的腿会好起来的！”陈婳总是安慰鹿莽。

    后来，当陈婳知道自己的血能“缝合伤口”之后，她试图割腕滴血，想让鹿莽的右腿变正常，但她的血偏偏治愈不了鹿莽的先天腿疾。

    “婳婳，你别再这么做了，流这么多血会死的，”6岁的鹿莽也心疼陈婳，“你别担心我，我的腿总有一天会好的，我会追上你的！”

    陈婳每次用小刀割伤自己，都切割得特别深，因为如果割得浅了，伤口立马就自己“弥合”了，来不及滴出血来。

    有一次汉语老师贺稼轩看到陈婳在切割自己玩儿，他蹲下来跟她说：“婳婳，虽然你的血是万能弥合剂，但你不能总是这么做。”

    “没事的，贺老师，”6岁的陈婳笑得一脸天真，“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一只蚂蚁，它受伤了，我用我的血救它，它好起来了！”

    贺稼轩摇了摇头：“婳婳，你听我说，你看，我们孤儿院里，有好多小朋友，有的平平无奇，有的天赋异禀，但一个人的总量是恒定的，你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透支这么多异能，以后会出事的，婳婳，你这么聪明，你懂我说的吧？”

    陈婳依旧还是眯着眼笑：“贺老师，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是好人。”

    看着蹦蹦跳跳走开去了的陈婳，贺稼轩老师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但愿我是错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