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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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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未羊年,东吴郡,钱唐县,西子湖畔,听香水榭。

    湖岸边的八角亭里,一个中年女子,推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20来岁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全身瘫软,歪着头斜斜垮垮地靠在轮椅椅背上,嘴角还不时溢出一滴长长的口水。

    中年女子拿出一张纸巾,帮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擦拭嘴角止不住流下的唾液。

    年轻女子眼里含着泪水,嘴巴微微抽搐,似乎想说着什么,但只是含含糊糊地呜呜作响,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

    “他可能不会来了,”中年女子在几乎瘫痪的年轻女子耳边轻轻说道,“我们还是走罢。”

    年轻女子的眼泪终于满出眼眶,一串串落在脸颊上。她还在拼命想要说话:“呜呜……额额……”

    “你说什么?”中年女子把耳朵凑到年轻女子的嘴边,仔细聆听、辨认。

    “你说,阿莽他一定会来?你还相信他会来?”中年女子用心疼怜爱的眼神注视着轮椅上的女子,“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相信他会赴约?”

    年轻女子“呜呜嗯嗯”地挣扎着想要说话,也许只有那个中年女子才能勉强听懂她在说什么。

    “永世婳心,一生莽原?”中年女子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婳婳,你真的相信……相信他少年时随口荡荡的戏谑誓言?”

    中年女子推着轮椅慢慢向亭子外边挪去,轮椅上的年轻女子陈婳,却竭尽全身力气,含含糊糊吐出一个“不”字。

    “婳婳,你别怪白老师,白老师只是想跟你说真话,让你认清真相,”中年女子白若晴向轮椅上几乎瘫痪的陈婳说道,“婳婳,阿莽他不会来了,他其实早就变心了,原先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真相,怕你伤心,但……你总归是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一直骗你……”

    陈婳想要摇头,但根本控制不了脖子,她浑身上下几乎都动弹不得,只有眼睛不断眨着,泛着泪光,喉咙里“呜呜”作响,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白若晴推着轮椅的手,停了下来,她仰头看着这湖岸边的听香水榭八角亭,脑中却浮现出另外两座几乎一模一样的八角亭。

    “青山县白桦公园的八角亭,我曾在那里看过我妈妈在亭子里唱戏,”白若晴仿佛想起了一幕幕的过往片段,“还有青莲山翠芒峰上的八角亭,婳婳,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翠芒峰八角亭里看信,看你哥哥陈棋,从金山郡寄来的信……‘过河卒子’陈棋,果然是‘过河卒子’,过了河之后,便一去不复返,再也不回头了,就像你的鹿莽一样,再也不会来了……”

    轮椅上的陈婳继续流着泪,手握轮椅椅背的白若晴也流下泪来。

    白若晴想起了汤耀晟,那个扬言“非白若晴不娶”的男人,而她,却为了“过河卒子”陈棋,辜负了汤耀晟。

    “婳婳,你不要怪白老师,”白若晴看着陈婳说道,“白老师为你好,才会跟你说真话……鹿莽他……鹿莽他,他喜欢上了别人,一个很像你的人,阿莽见了她以后,完全忘了你,他以为那个人就是你。”

    “呜呜……”陈婳似乎在嚎叫着,白若晴也不管,狠下心,继续说下去。

    “婳婳,鹿莽他似乎找到替代品了,噢不,现在,你成了替代品,或者说,是可替代品,”白若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鹿莽见到了,他又会怎么做?难道放弃那个和你几乎一模一样但健康的女人,再回来找你么?你信吗?”

    “西湖的荷花不会再开了,鹿莽他也不会来了!”

    “呜呜!”陈婳用尽全力嘶吼,把嘴唇都咬破了,鲜血夹杂着唾液,从嘴角边淌下来,看起来青面獠牙、披头散发、凄厉可怖,哪里还有本来明媚动人的样子。

    “婳婳,你醒醒吧,”白若晴“残忍”地说道,“鹿莽一直喜欢的,只不过是他自己想象中的陈婳,那个陈婳并不一定是你,他现在找到一个赝品,当了珍宝,你这个真品,反倒成了假货……”

    “不,阿莽不是这样的人,”陈婳说不了话,只能在内心里呐喊,“阿莽,他只爱我一个,无论我变成怎样,他都只爱我一个人,四海八荒、千秋万载,鹿莽心里面,就只有我陈婳一个!”

    白若晴哪里听得见,她怕自己又心软,决绝地对陈婳说:“我们走吧,他不会来了,不要因为他,误了你自己最后的机会,几十年以后,你醒过来,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忘了过去吧,婳婳,这不堪的过去,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全部删除,轻装上阵!”白若晴不管陈婳如何不愿意,硬是把轮椅慢慢推走,一步步离开西子湖畔,离开听香水榭,离开八角亭……

    就在几天前,25岁的鹿莽来西子湖畔听香水榭的八角亭赴约。

    “我和婳婳少年时约好的,等到我们25岁那年,第一朵荷花盛开的日子,就在西子湖畔八角亭重逢!”鹿莽满怀期待地来到钱唐县,这个他在梦里无数次到来的地方。

    离传说中第一朵荷花盛开的日子越来越近,25岁的鹿莽等待着25岁的陈婳现身。

    此时的鹿莽,已经扔掉了拐杖,他用恩人给他的专属弥合剂,几乎治好了腿疾,行走基本如常人一般自如。

    “婳婳看到我的腿完全好了,一定很开心,”鹿莽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魂牵梦萦的陈婳了,“我现在可以跑,可以跳,能够追上婳婳的步伐了,我们可以并肩而行,一起去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还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鹿莽,被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打断了,“年轻人,你不是本地人吧?”一个卖莲藕的大娘,看着鹿莽,忍不住问他,“你来西湖,是来看荷花的么?”

    “额,算是吧,我和一个朋友约好的,在荷花盛开的日子,在西子湖畔听香水榭的八角亭相见!”鹿莽问卖莲藕的大娘,“对了,第一朵荷花到底具体哪天开呢?”

    卖莲藕的大娘欲言又止:“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鹿莽一头雾水:“怎么了?”

    “西湖里的荷花,不会再开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啊,”卖莲藕的大娘指了指西湖,“半年前,西湖里面突然出现一条硕大无比的鱼怪,倒也是不伤人,但专门吃荷花莲藕的根茎,吃光了整片西湖,一支荷花也没给剩下!”

    “啊?!”鹿莽半张着嘴巴,他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兆。

    沉吟了一会儿,鹿莽又觉得不对劲:“大娘啊,你说西湖里的荷花,都被鱼怪给吃光了,那你这儿的莲藕,又是哪儿来的呢?你不会在骗我吧?”

    卖莲藕的大娘,突然变得神秘兮兮,小声向鹿莽兜售起来了:“年轻人啊,虽然西湖里的荷花不会再开了,但我的莲藕可有的是,我家有一个小荷塘,专门种这种四季荷花,一年四季都有,你可以买一点回去,有很神奇的功效呢,告诉你啊,比西湖里的荷花要好得多,你买我的莲藕,就能多子多福,买一点吧……”

    鹿莽叹了口气,心想:“闹半天,这还是个推销莲藕的,无语了……”

    正被大娘缠着要卖给他莲藕,鹿莽又转头听见,几个拉船生意的大叔,在湖岸边吆喝。

    对面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三五成群、打情骂俏的走过来,看见拉船生意的大叔,便叽叽喳喳地商量要不要乘船逛西湖玩。

    “干嘛乘船游西湖,没劲!”

    “就是,我们以前都在西湖里游过泳,乘船确实没劲。”

    “现在不让游泳了,据说湖里有个硕大的鱼怪,把荷花都吃完了。”

    “那鱼怪专吃荷花,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对啊,鱼怪不吃人,但你吃人嘛,你吃过的女孩,比我吃过的鱼还多呢!”

    “哈哈哈哈……”

    “别胡说八道!”

    鹿莽看着那几个大学男女生闹哄哄地慢慢走近,其中一个女生说:“我们还是不坐船了,我们在八角亭里等着看戏吧。”

    另一个男生问道:“看戏?吃瓜看戏么,什么戏啊?”

    “月剧,”那女生道,“听说这座听香水榭八角亭里,每隔几天都会来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唱月剧,唱得可动听了,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快到了,我们等着看看吧!”

    “月剧?什么老掉牙的东西,你听这个?”那男生看上去有些不屑,“这是我奶奶都已经不听的东西了,比坐船更没劲!”

    那女生也毫不示弱:“那你坐船去好了,我在八角亭听戏!”

    “算了算了,我说说而已,别生气了,”那男生服软了,“陪你一起听戏吧。”

    鹿莽好奇,忍不住走向那群大学生,问其中那个想要听戏的女生:“额,我就是问一下噢,我刚才听你说,这个八角亭里,定期会有演出么,有人会来唱月剧?”

    那大学女生道:“是啊,我就听她唱过一次,那可是一个漂亮小姐姐,大家都叫她‘画姑娘’。”

    “婳姑娘?”鹿莽心中一怔。

    “对啊,大家都这么叫她,画姑娘,就跟从画里走出来一样,美得不像话!”大学女生说完,便向不远处指了指,兴奋地叫道,“来了来了,画姑娘来了!”

    鹿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化着戏妆,身着明制汉服,抱着瑶筝,袅袅婷婷,朝着听香水榭八角亭而来。

    这位“画姑娘”,似从白居易诗中走出来一样,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画姑娘”刚在听香水榭八角亭坐定,亭里亭外就围拢了几圈路人。

    轻拨玉指,弹一曲瑶筝,“画姑娘”一口甜糯糯的吴侬软语,悠悠吟唱:

    “双剑飞墨春秋,行遍江南清丽地。

    荷海凌波,钱唐翠羽,西湖畔,浣沙溪。

    半阙夺魄诗签,诉尽东吴三十年。

    醉梦一生,绝无二心,下沙荡,碧血莲。”

    鹿莽听得痴了:“这不是月剧,这是……东吴古曲!”

    大学女生问鹿莽:“你知道东吴古曲?”

    鹿莽道:“我不仅知道东吴古曲,我还认识这位‘婳姑娘’!”

    他一步步走向八角亭中的“画姑娘”,一边轻声唤着:“婳婳,是你吗?一定是你!就算你化着戏妆,我也绝不会认错,婳婳,我是鹿莽啊!”

    那“画姑娘”抬起头看着鹿莽,一脸茫然地问道:“你……你认识我?你真的认识我?”

    “陈婳,我是鹿莽,我来了,就算荷花无法盛开,我也还是来了,你这不也来了嘛,”鹿莽热泪盈眶,转瞬间又喜极而泣:“婳婳,你看,我的腿好了,以后,换我背你上山!”

    “画姑娘”看上去也挺激动:“原来你真的认识我!太好了,终于有人认识我了,世界这么大,居然能遇见一个认识我的人!这可能是天意吧!”

    鹿莽没听懂“画姑娘”的话:“你说什么?婳婳,你怎么啦?”

    “我失忆了,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画姑娘道,“是我师父师母收留了我,教我唱月剧、东吴古曲,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世,他们过世后,我就一个人在钱唐县生活,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找回原来的记忆了,所幸,我遇到了你!”

    “啊?”鹿莽大吃一惊,“婳婳,你失忆了?你不是跟着你哥哥陈棋吗?陈棋呢?他去哪儿了,怎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了!等一下,他们都说你病了,身子快不能动了,一直不让我见你,但我看你好好的呀,他们为什么骗我,又扔下你一个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画姑娘道,“我师父师母给我取了个艺名,叫做‘画眉’,我在八角亭唱戏以来,大家都叫我‘画姑娘’,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可不可以,把我的过往,都说给我听?”

    “婳婳!”鹿莽又喜又悲,“你怎么会失忆了呢,没关系,我跟你从小就在一起,我把你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帮你恢复记忆!跟我走吧!”

    画姑娘刚想说一个“好”字,就被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给断了:“等一下!”

    原来是那个一直旁观的卖莲藕的大娘:“我说‘画姑娘’啊,你也太容易轻信别人了,万一这个男的是个骗子怎么办,你说你失忆了,可能他早就知道,故意说认识你,想骗你的色,你姑娘家可要长个心眼啊!”

    鹿莽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大娘啊,我只不过没买你的莲藕而已,不用这么记仇吧,还乱污蔑我!我跟陈婳从小就认识,都在青山孤儿院长大的,我可不是骗子!”

    “谁能证明呢?”一直在看热闹的拉船生意的大叔也搭腔道,“这位画姑娘完全失忆了,你要是胡说八道,谁能知道呢?”

    “你!”鹿莽无奈摇了摇头,“好,我这就证明。”鹿莽转头在画姑娘耳边呢喃了几句,画姑娘瞪大了眼睛,止不住地点头:“没错没错,这你都知道,我相信你以前肯定认识我,不过……这连我师父师母都不知道,你居然知道,你到底是我什么人?”

    鹿莽看着画姑娘的眼睛,“以前我不确定,我会是你什么人,但以后,我发誓,我会是陪伴你一生的人!永世婳心,一生莽原!四海八荒、千秋万载,我鹿莽心里,只有你陈婳一个,绝无二心!”

    画姑娘没有甩开鹿莽牵着自己的手,她跟着鹿莽,头也不回地去了。

    “四海八荒,千秋万载,一生一人,绝无二心!”

    “没错,四海八荒,千秋万载,我鹿莽心里,只有你陈婳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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