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戊忘我
“勿忘我……”
“勿念，忘了我吧……”
记忆是可以骗人的，由谎言编织成的记忆，就是你以为的真相。
苏雪瞳在信中告诉鹿园，说他欺骗了她，还不止一次。这听起来像真的。
那日，苏雪瞳刚上火车，就看到了鹿园，晃着弯刀似的马尾，眨着利刃般的双眼。
她的马尾像弯刀一样，割开了苏雪瞳尘封的记忆，她的双眼像利刃一般，刺醒了苏雪瞳几乎遗忘了的往事。
他过去，坐在了她对面，他看见她，靠着车窗，聚精会神地捧着一封信默念。
默念，莫念，勿念，五年……
五年前，苏雪瞳其实见过鹿园，他记得她的眉眼，而五年前那一次也并非苏雪瞳第一次见她，因为在更早的十五年前，他们就见过，那时候他们都还没长大。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苏雪瞳的那句话，鹿园根本不信，当做是烂透了的套路。
有时候，实话听起来像假话，谎言却听起来似乎就是真相……
苏雪瞳离开前，留了一封信给鹿园。
鹿园从信中得知，阿瞳在上火车的时候，除了注意到自己，也注意到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也注意着鹿园，死死地盯住，像要吃了她一样。
苏雪瞳觉得蹊跷，便一直盯着那个盯着鹿园的男人。
苏雪瞳跟鹿园搭讪，他想提醒她，却不知如何说起。
青山站到了，一直趴着装睡的苏雪瞳，听到鹿园收拾行李，便起身看她。同时，他也看见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依旧还在火车上，那男人时不时地瞅一眼鹿园，看见鹿园要下车，便也要跟着下车。
苏雪瞳担心鹿园，便谎称自己也是在青山站下车的，跟着她一起出了车站。
在他们身后，满脸横肉的男人依旧跟着。
所以当鹿园主动提出来，让苏雪瞳跟着一起去青莲山的时候，雪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但当鹿园识破雪瞳原本的目的地不是青山县而是钱唐县的时候，当鹿园质疑雪瞳提前下车只为尾随自己的时候，当鹿园被面包车司机蛊惑错认为雪瞳是食人魔的时候，雪瞳都没有放弃，他一直跟着鹿园，借来一台摩托车，紧紧跟着那辆载着鹿园越开越偏僻的面包车。
那个面包车司机“老包”，就是在火车上盯着鹿园的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他是邪教组织“恶灵血肉碎花盟”的教徒，被洗脑成了食人魔，以为只要吃满一定数量的女人内脏，就能修得大真、永恒飞升。
老包的面包车里，早就藏着一个女人尸体，而鹿园，是他下一个猎物！
如果不是苏雪瞳拼了命地追赶，鹿园早就成了邪教徒老包肚子里的肉沫了。
鹿园被老包击中了后脑，昏迷不醒，苏雪瞳及时赶到，在与老包的扭打中，扭断了老包的脖子，救下鹿园。
警察接到苏雪瞳的报警，来处理了现场。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食人魔包大同已经食用了5个无辜的女子，在猎杀鹿园之前，最终死在了苏雪瞳的手里，大案得破。
不过，苏雪瞳录完口供后，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等鹿园醒来见上一面，只留下了那封信。
信的最后说道：
“鹿园，原谅我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
我们萍水相逢，也许是缘分，也许是缘分还不够。
如果缘分足够的话，你不会不信任我。
你的不信任，就像是一封‘逐客令’。
丁宁云雨莫作厄，明日青山当逐客！
我不是在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没有能力给你安全感，也许是缘分还不够吧。
如果缘分未尽的话，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
如果缘分已尽的话，也没什么好说，忘了我就好了，过客一枚罢了。
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有事情跟你说呢，你一定迷惑不解，我的眼，我的牙，到底怎么回事，信的最后，我一定要讲给你听，因为万一以后见不到面了，这个问题就成了你永远的‘未解之谜’了。
我的两颗虎牙锋利无比，它们从小就是我的困扰，小时候不敢咧开嘴笑，不敢随便说话，怕吓着别人，就连现在，它们两颗还在不断生长着，我一不小心，就会割破自己的牙床和嘴唇，所以你总看见我嘴角流血，我真不是食人魔！
还有我的眼睛，它们患有色差失衡症候群，需要佩戴蓝色美瞳，才能矫正原本的色差，你也知道，我是流浪画家，对色差很敏感，所以为了保持作画时颜色的不失真，我就必须让蓝色美瞳来调整我的视觉色差，保证画作能精准表达我想要表达的色彩与光泽。
鹿园，这么解释，你能明白吧，希望我带血的獠牙和泛蓝的美瞳，不会再成为你的噩梦。最后说一句，我真不是食人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真是食人魔，也是一个爱上了你的食人魔。
勿念，忘了我吧。
苏雪瞳……”
到信的最后，苏雪瞳也没把全部的真相告诉鹿园，他没再提起“故人”，没把五年前、十五年前曾见过鹿园的事情告诉她。
小时候，苏雪瞳闭着嘴巴不敢说话，他怕自己带血的獠牙吓到小女孩鹿园，小女孩鹿园以为他不理她，生气地走开了，她对阿瞳没什么印象，如果早见到獠牙的话，可能就不会忘吧。
没想到，多年之后，在开往东边的火车上，苏雪瞳偶遇了鹿园。
自救下鹿园之后，苏雪瞳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给鹿园留下一封信之后，苏雪瞳不告而别。
他去到钱唐县，先到了“江南草寇庐”，再去到“西溪水鬼舫”，那里有两场画展。但与钱唐县博物馆那场大型画展相比，这两场画展几乎可以说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当然，苏雪瞳主要是去见朋友的。
“江南草寇庐”的朋友，都是与苏雪瞳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奇形怪状，他们的画也属于意识流、印象派，不解释的话，没人能懂，稍加解释的话，也未必能懂，再解释解释，那就更加令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了。
所以，没什么好解释的，那群朋友见到苏雪瞳来“江南草寇庐”了，便一拥而上地问东问西。
“我们听说了，阿瞳你是不是有艳遇啦？”
“啊？阿瞳你真的恋爱啦，你也有今天！”
“你怎么没吃了她？真有你的……”
苏雪瞳笑笑，不解释，只顾和大家喝酒，喝得烂醉如泥，醒来后就开始作画，画得云里雾里。
离开“江南草寇庐”之后，苏雪瞳去到“西溪水鬼舫”，那儿有几个中年人等着他。
为首的一人，看起来神气活现，苏雪瞳喊他“梁叔叔”，梁叔叔身后跟着狗腿子一般的十个中年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阿瞳，你来啦，”梁叔叔招呼一声，身后的十个人异口同声地喊十句：“阿瞳，你来啦！”
苏雪瞳一一打招呼，从“梁叔叔”，到“小甲叔”“小乙叔”“小丙叔”直到“小癸叔”，一个不落。
“甲乙丙丁，你们可以买菜去了，”梁叔叔一一吩咐这十胞胎，“戊己庚辛，你们可以把其他几个屋子收拾一下了，”几人有求必应，毫不忤逆，“壬癸，你们两个留下来陪我和阿瞳一起，品品茶，聊聊天。”
梁任和梁癸便留下来，陪着梁牧与苏雪瞳喝茶聊天。
“说说吧，我的贤侄，”梁牧抿着茶，看向苏雪瞳，“我怎么听说，老包死了呢，他不是带着你去‘打猎’么，难不成猎人还会被猎物给干掉？”
“老包不是被猎物杀死的，是我干的，”苏雪瞳抿着茶，轻描淡写地说着，“我杀了他，扭断了他的脖子。”
“哇哦！”梁牧从惊诧，到兴奋，再到欣赏的眼神看着苏雪瞳，不到一秒钟，表情变了又变，“阿瞳，你不会吧，你居然爱上了猎物！没想到，我们的小阿瞳也动了恻隐之心，噢不是，应该是动了凡心，魔鬼爱上了小白兔，野兽爱上了猎物，你这个小魔鬼玩儿得有点大啊，小魔鬼跟着大魔鬼去打猎，不仅没有猎杀小白兔，还为了救兔子的命，干掉了大魔鬼，还把警察都蒙骗过去了，哈哈，阿瞳，你有梁叔的风范，厉害啊厉害！”
梁壬和梁癸，也学着梁牧的话，看样吃屁，齐声道：“厉害啊厉害！”
“梁叔，你别笑话我了，我不吃她，并不代表我爱上了她，只不过……”苏雪瞳用舌头舔了舔带血的虎牙，“只不过，我想多玩玩儿，看她会不会来找我，看她找不找得到我，没办法，我玩儿心重。”
原来，事实的真相是——
老包与苏雪瞳都是邪教组织“恶灵血肉碎花盟”的教徒，两人相约在戬邺都开往东边的火车上，寻找“猎物”。
老包一眼就看中了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鹿园，他让苏雪瞳过去和鹿园搭讪。
苏雪瞳跟着鹿园，一起在青山站下了车，老包远远跟在后面。
后来鹿园质疑苏雪瞳的身份，甩开他，一个人独自去到公交车站，4路转14路再转214路，就能到达靠近青莲山的位置。
老包租来一辆面包车，顺路猎杀了一个徒步旅行的女游客，把尸体装进车后备箱里。
老包又开着面包车来诱导鹿园上车，苏雪瞳开着摩托车在后面追着玩儿，扮演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面包车在前面跑，摩托车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曲里拐弯、偏离偏僻的山林野路，也不知是否到了青莲山地界。
在山林间，老包假扮见义勇为的好人，带鹿园躲避苏雪瞳的追杀。
趁鹿园不备，老包重击鹿园后脑勺，致其昏迷，将之捆绑，拖到一个隐蔽的溶洞内。
老包先肢解了那个顺路猎杀的女游客，一片片残肉挂在溶洞里，等着苏雪瞳来享用。
与包大同汇合之后，苏雪瞳看着被五花大绑昏迷中的鹿园，若有所思。
“阿瞳，玩儿也玩儿够了，你开始行刑吧，”包大同拍了拍苏雪瞳的肩膀，“说好的，一起猎杀，交换猎物。”
按照“恶灵血肉碎花盟”的食人规则，除了食用的第一个猎物和第九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猎物之外，其余猎物不能由自己杀死，所以，就有了教徒之间“交换猎物”的模式。
包大同指了指挂在溶洞石壁上被肢解的女尸，对苏雪瞳说：“这个女人是你的，她的内脏就在尸体下面的桶里面，你去食用吧，吃完了，你再来宰杀这位鹿小姐吧，这姑娘看着能填饱我的肚子。”
“包叔，”苏雪瞳面无表情地看向包大同，“今天我胃口不好，就不吃了吧。”
“你怎么就不吃了呢？我辛辛苦苦帮你猎杀的，你不吃不是浪费了吗，我又不能吃自己猎杀的猎物，”包大同有些困惑，“你难道……你的意思是，你也不想杀这个鹿园来给我吃？”
苏雪瞳点点头：“放了她吧，我不想杀她，如果包叔你不满的话，我过两天换个猎物补给你。至于这个的话……”雪瞳指了指石壁上的女尸，“要不埋了吧，当然，包叔你觉得可惜的话，可以试着联系青山县的教友同仁，做个顺水人情，或者跟他们交换猎物也行啊。”
包大同看起来有些生气：“我说阿瞳啊，你怎么反复无常了呢？你不是动了凡心，爱上这个鹿姑娘了吧？我们这种要飞升的人，怎么可以看上这些个凡脂俗粉呢？她们只能是猎物，是我们飞升修道的垫脚浮屠！”
“包叔，”苏雪瞳看向包大同，“我们到时候真能飞升永恒吗？我教前辈赵半坡、郎咏罡他们，难道飞升了吗？下场又如何？现在，你包大同，我苏雪瞳，还有梁牧叔叔，以后真的也能飞升么？永恒之后又会怎么样？”
“怎么，阿瞳，你是在质疑血花盟的神吗？”包大同道，“你千万不能有任何质疑，因为这很危险，如果你不够虔诚的话，也许就会前功尽弃的，看起来，思想工作还得加强啊！来，阿瞳，跟我一起念我们血花盟的教义真言！”
满脸横肉的包大同，“虔诚”中隐忍着狂喜，庄重里带点阴邪，半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噬汝恶灵、血肉耕心、碎尸于冥、缤纷落英……”
刚刚念完最后一个“英”字，包大同就被悄悄逼近的苏雪瞳给“咔嚓”一声扭断了脖子。
“对不起，包叔，你逼我的。”苏雪瞳若无其事地走开去。
看着昏迷中的鹿园，苏雪瞳面如平湖的表情之下，内心却暗流涌动：“我这是怎么了？”
救下鹿园，将她安置好之后，苏雪瞳不告而别，他既希望鹿园来找他，又害怕鹿园来寻他，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因为他知道，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