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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丙干里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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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称流浪画家的阿瞳,跟着鹿园一起下了火车。

    两人一路同行,很是投缘,但鹿园偶然间发现,这阿瞳本应在钱唐县站下车的,却中途提前在青山县站下了车。

    “你为什么提前下车?”鹿园心生惊恐,“你是在尾随我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阿瞳的眼神里透出隐隐约约的蓝色光芒,张口说话时,两颗血淋淋的虎牙若隐若现,“我只是想……”

    “想干什么?”鹿园警惕地一步步后退。

    “想……想认识你而已,你别误会,”阿瞳抹了抹嘴唇上的鲜血,“啊,我嘴又破了,每次都这样,我每次一紧张都会下意识地咬嘴唇。”

    “你……你只是想认识我?”鹿园盯着阿瞳的两颗虎牙,满脸狐疑,“你真的是流浪画家吗?你为了想认识一个火车上的陌生人,就放弃去钱唐县画展?对了,你的画呢?”

    “你想看我的画?”

    “对!”

    “现在吗?”

    “现在!”

    “那好吧,”阿瞳卸下自己硕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几捆卷轴,“我知道,你想看我的画,不是因为想欣赏我的画,而是不信任我这个人,我理解,是我让你误会了,对不起啊鹿园。”

    阿瞳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捆卷轴徐徐展开,一幅奇怪的画铺展在鹿园眼前。

    这幅画有些四不像,勾、皴、擦、点、染,用水墨画的技法,描绘出抽象意识流图案。

    画卷中央是一个硕大的狼头,蓝色的眼睛里,却映射出两个抽象化汉字的影儿。

    “草书入画?”鹿园脱口而出,“这是两个字,‘苏’和‘珍’?什么意思?”

    阿瞳见鹿园认出那两个字,有些惊喜:“你也懂草书入画?”

    鹿园也不答,自言自语地说着:“苏……珍……苏珍是谁?”

    “你说什么?”阿瞳睁着那双带着蓝色光芒的眼睛,看向鹿园,“你看得懂我的画?”

    “看不懂!”鹿园忍不住看了一眼阿瞳带血的嘴和泛着蓝光的眼,“不知道你画什么……你走吧,别跟着我了……你去钱唐县吧,如果你真是画家的话,就别耽误那个画展了,挺可惜的。”

    “噢,鹿园,你误会了,”阿瞳解释着,“那个钱唐县的画展是我几个朋友办的,邀请我去的,但那个画展不会有我的作品,因为我的作品从来不在公开的画展上去展出,这是我个人习惯,我是个流浪画家嘛,我这次去,只是借着这几个朋友的画展,跟他们聚聚……那个画展要办个几天,我过几天去也行……我那些朋友不会介意的……”

    阿瞳又深呼吸了一下:“我现在就想……嗯……好好认识你一下,我想陪你一起去青莲山,去看看你父亲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能允许我一起去么?”

    鹿园没有回答,想了想,反问道:“你随身带着自己的画?”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画不是去参展的,你为什么随身带着你的画?画上写的苏珍又是谁?苏珍是你女朋友吗?”鹿园的问题一箩筐。

    “苏珍不是我女朋友。”

    “那你女朋友是谁?”

    “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我单身。”阿瞳被鹿园问得有些晕头转向。

    “你单身?那苏珍又是谁?”

    “苏珍是……苏珍不是谁,谁也不是苏珍,苏珍压根儿就不是个人。”阿瞳有些哭笑不得,“鹿园啊,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我怀疑我是坏人吗?”

    “那你为什么想跟着我?你想追我啊?”鹿园单刀直入,“第一次见面就想追我?”

    “额……”阿瞳。

    “默认了?就是说,你想追我?”

    “不是,你听我说……”

    “不是?你不是想追我,那为什么要跟着我?”鹿园连珠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鹿园,我真的很想认识你,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阿瞳一脸真诚。

    “故人?你少来这套!你说的故人不会就是那个苏珍吧,你前女友?你扮痴情哪?还故人,已经死了吗,噢对了,你刚才说苏珍不是个人,那么就是鬼喽?”鹿园想起来嫂子赵玬以前跟自己说的,如何辨别渣男的哄骗,这些渣男到处拈花惹草,扮一见钟情,其实就是脚踏两条船,甚至脚踏连环铁锁船,“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第一次见一个陌生女的,就想搞偶遇、玩艳遇吗?告诉你,我可不是这样的人!要玩的话,找别人去,我可不奉陪!”

    “你误会了,鹿园,”阿瞳看起来有些委屈,“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是第一次跟女生搭讪,真的!”

    “套路,烂透了的套路!”鹿园撇了撇嘴,“别以为自己稍微有点帅,就可以乱来,我不吃你这一套,渣男,拜拜了您呐。”

    说完,鹿园自己就拖着黑色行李箱,快速离去。

    阿瞳想跟上去,鹿园回头一句:“别跟着我,我报警唠!”

    见阿瞳停下脚步,鹿园飞也似地跑走了。

    到了一处公交车站,鹿园看到,4路车再转14路车再转214路车,就可以从青山县城到达靠近青莲山的地方。

    一边等车,鹿园一边回头看,没看到阿瞳跟过来,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有一丝丝的失望。“怎么回事?我怎么了?”鹿园也对自己潜意识里的思维片段,感到困惑不解。

    4路车到了,鹿园吃力地把装着父亲鹿莽书信与日记的黑色行李箱搬上公交车,周围没有人搭把手。她不经意地想起了阿瞳,微微闪过一丝念头:“如果阿瞳在的话,一定会帮我搬的。”

    鹿园搬着行李箱上了车,坐定后,朝车后的窗外望了望,那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4路车到达了一站,鹿园吃力地把黑色行李箱搬下车,然后寂寞地等待14路车,此地已略显荒凉。

    等了大概有大半个小时,始终不见14路车到来,车站里也只有鹿园孤零零一个人,百无聊赖的鹿园便从黑色行李箱中,随机地取出几封信,看了起来。

    一封泛黄的信纸,上面写道:

    “阿莽:

    见信安好。

    看了你的信,我也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日子。

    小时候的我,更像你姐姐吧,即使我还比你小这么几个月。但现在想起来,你那时候可依赖我了,我有时候偷偷跑去碧幽岭找小狼女玩,你找不到我,还会偷偷哭鼻子呢,白老师那时候都悄悄告诉我了。

    你那时候就已经会嫉妒了,虽然你掩饰得很好,别人都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你连小狼女都嫉妒,虽然你表面不争不抢的,但我知道,你怪小狼女,你怪裴蛮儿,你怪春幺妹,你怪娜娜,你怪盈盈,你甚至连海常哥哥和阿猫姐姐都埋怨,你气她们分走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

    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喜欢说话,只有我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才会跟我说话,说个没完。你那时候就说过,我对你来说,是你唯一的朋友,而你,只是我那么多朋友中的其中一个而已,并没有很特别。

    但我跟你说,阿莽,你错了,你一直是我最特别的好朋友,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未来。

    你一定有未来,而我不一定。

    你也知道的,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我的手现在颤抖得厉害,一天比一天严重,根本写不了信了。

    这笔迹,你一定也认得,是白老师的,我口述,她帮我写的。

    你的来信,我也分享给白老师看了,阿莽,你不会介意吧?

    记得以前在青莲山的时候,白老师读‘过河卒子’从金山郡寄来的信,也让我一起看,分享了很多秘密给我。那时候你也想看信,白老师不肯,你还生气了,你气的不是白老师,你气的是我,怨我不陪你,却跑去八角亭跟白老师一起看‘过河卒子’的信!我没说错吧,你甚至还吃白老师的醋!

    现在我正口述着,白老师帮我一字一句写在纸上。

    不过就算是口述,我的口齿也越来越不清晰,我怕我最后说不了话,写不了字,连动都动不了。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绝望过,我觉得也许未来会有转机,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医学也越来越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

    所以,阿莽,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灰心,跟我的病比起来,你的腿算不了什么,以后也一定能治好的!我们一起加油,现在我们15岁,我们约定,18岁的时候,青山县的你,苏溪县的我,我们在钱唐县西子湖畔的听香水榭亭见面,我有惊喜要给你!

    15岁到18岁的这三年,就让我好好治病吧,在苏溪县这儿,白老师和‘卒子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你不要来苏溪县找我,你也不要太想我,三年后,我们西子湖畔听香水榭再相见!”

    鹿园看到最后,这封黄色信纸署名“一生莽原的陈婳”,依旧没有日期。

    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鹿园又找来几封信匆匆看了看,白色信纸是父亲鹿莽写给陈婳的,黄色信纸是陈婳写给父亲鹿莽的,对了对,她发觉了问题所在。

    “我一开始以为,父亲的信没寄出去,原来我弄错了,从陈婳的回信来看,她收到信了,然后父亲的信又回到他自己这儿来了,”鹿园想了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陈婳把父亲写的所有的信,重新寄回给了父亲,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只因为她的病?她的病后来又怎么样了?父亲在18岁时与陈婳见上面了吗?西子湖畔听香水榭?”

    疑问接着一个疑问,鹿园来不及想,就听到公交车的声音,不远处,14路车来了,鹿园匆匆收拾了一下,吃力地抬着黑色行李箱,上了14路公交车。

    14路车晃晃荡荡,一路弯弯绕绕,越开越偏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一站,鹿园下车继续等待214路公交车,这214路车的终点站便接近青莲山了。

    结果鹿园又等了好久,始终等不到214路车,此时车站一个人也没有,鹿园形单影只地呆坐在车站。

    过儿一会,有个山民模样的人经过,看看鹿园,走几步,又回头看看鹿园,终于忍不住问她:“姑娘,你在这儿等214路吗?”

    鹿园答道:“是啊,大叔,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山民道:“那你可要等好久了,最快1个小时一班车,最慢的话,不知道要多久。”

    “这样啊……噢,那我再等等吧,谢谢你啊大叔。”鹿园看着那山民走远,车站又只剩下自己一人。

    “算了,一边等,一边再看会儿信吧。”鹿园又从黑色行李箱随机抽了一封信出来读。

    那是一张雪白的信纸,上面写道:

    “婳婳,你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以前看过白老师给‘过河卒子’写信,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给你写。

    12岁那年,你离开,一年过去了,你和白老师在苏溪县还好吗?哦,先告诉你一个秘密,汤耀晟老师他一直想念着白老师。

    我也很想你,婳婳,你呢?有没有想念我的夹心饼干!对,跟信一起寄来的,还有我做给你吃的夹心饼干,婳婳,你一定要好好品尝,里面有我的心呢!

    这夹心饼干,里面真的夹着一颗‘心’!

    我记得还是6岁那年,发生好多事,你说你想念在青山县城里的草莓味夹心饼干,但怕困在青莲山出不去,以后都吃不到夹心饼干。

    你随口一句,我就记住了,可6岁的时候,我不像你,我那时候没去过青山县城,也不知道夹心饼干是什么东西,以为就是饼干里放一颗心,就是夹心饼干。

    饼干里夹心,夹着什么心?我那时候就想到,肯定是我们青莲山特有的‘草心果菇’,正好是一颗爱心形状的,我就求着汤耀晟老师,带着我一起去长星岙挖‘草心果菇’。

    汤老师领着我,划着木船,避开漩涡,去到长星岙挖‘草心果菇’,真的很难挖,扎得又深又紧,又不能用太锋利的工具,不然会弄坏嫩嫩的果菇,我就用手挖,汤老师都劝我别挖了,我就是停不下来,我想送你‘心’嘛,婳婳!

    后来挖到我指甲都出血了,总算是挖到了,我又央求着汤老师教我做饼干,烘焙好了之后,我就把‘草心果菇’夹进饼干里,送给你吃,你吃到的时候,很开心很开心,看到你开心,我比你更开心。

    所以,婳婳你13岁生日这天,我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就是——我写的信,和这夹心饼干,信是我第一次写的信,夹心饼干里夹的还是草心果菇,一封信,一颗心,这是你一直给我的信心!你说过,让我要有信心,我的腿一定会好起来,我信你,婳婳!你说过,如果我的腿好起来,你会比我更开心!”

    鹿园看到,雪白信纸的最后,署名“13岁,比你打几个月而已的鹿莽”。

    父亲鹿莽13岁时写给陈婳的信,这是父亲人生中第一次写信。

    孤零零的鹿园呆呆地坐在公交车站里,捧着刚读完的这封信,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周围一片荒芜的气相。

    214路公交车遥遥无期,鹿园叹了口气,刚想再读一封,就听见不远处有车子马达轰鸣声。

    抬头看时,鹿园发现那并不是214路公交车,而是一辆类似黑车的面包车,里面探出一个头来,冲鹿园说道:“姑娘,这214路车今天不会来了,你是不是要去青莲山啊,我送你去,山脚下有民宿,看你小姑娘不容易,算你便宜点……”

    鹿园正犹豫间,见到又从路的尽头“轰隆隆”开来一辆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人,居然就是火车上偶遇的那个所谓“流浪画家”的阿瞳。

    “这也跟上来了?”鹿园看见越来越近的阿瞳,山间的雾气笼罩,周围一片氤氲,这明目皓齿的阿瞳似乎突然间变得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就杀过来了。

    鹿园浑身一冷,马上对面包车司机说道:“好好,马上送我去青莲山,快!”说着将黑色行李箱费劲地搬上车,自己也上了面包车副驾,“师傅,赶紧开车吧!”

    那司机回头看了看便明白过来了:“那人谁啊?你男朋友?你们闹别扭啊?”

    “不是!我不认识他,快点开车,甩掉他,”鹿园着急忙慌地催促司机,“快开车啊!”

    “要不要帮你报警?”司机一边启动车,一边问着鹿园。

    “报警?算了,先不用,”鹿园回头看见阿瞳追近了,又喊道,“开车!”

    “行行行,姑娘你别急,不会让你有事的!”司机加足马力,箭一样冲出去。

    面包车飞驰着,摩托车紧追不舍,一前一后,呼啸地划过山间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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