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月色熹微。
萧妧睫羽轻轻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这才回过神来,两手扶住凤彧的肩膀,借着力气将身子缓缓撑起来。
回忆中的恐惧让她唇色发白, 凤彧更是虚弱疲惫,面若白纸。
“夫人。”
他靠在身侧的车壁上, 不敢看美人。
此为越界。
男子袖中双手轻轻颤抖,美人掏出素帕, 暗暗拭泪。
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怎么也止不住。听见动静, 他又不由得侧脸望去。她的脸上淌满了泪, 于月色与黑影的交织处,无助地看着他。
忽然,他想起了师父的话。
成仁者,当济天下。知黑守白, 惩奸扶弱。
她的身形,正是纤弱。
帕子完全浸湿了, 凤彧将袖子递给她。萧妧微怔,而后会意, 用他的袖子擦拭泪水。
他的袖子是纱制的, 很薄,很凉,轻轻一片, 像是从天上扯下的白白的云。凤彧浑身也好像被仙雾缭绕着, 不染凡尘半分, 遗世而独立。
萧妧对他别无旁意。
战火纷扰,她如一芥草苇,如今只有陈燕势力雄厚, 深知陈王可以傍身。她对傅青颐的感情,譬如常人对钱财、对权势的追求。并非一片冰心,却是平常人、平常心。
她是凡夫俗子,最为俗不可耐。
萧妧这一生,对许多男人动过情。
甚至于,在陈丽宫接到那封有关朝羡身世的匿名信时,她心中亦生有波澜。故此会在那少年与自己告别之际,转眸对他盈盈一望。
少年鲜衣怒马,美人笑意落入眼底,换来他耳根微红。
可凤彧不一样。
面前的男人极有分寸地将脸偏至另一边,在车壁旁一下又一下地咳嗽着。那咳嗽声仿佛牵动着肺腑,让他整个人都为之颤了颤。
“先生怎么了?”
“无、无碍。”
这厢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像是一群人。萧妧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望——黑压压的人群,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凤彧凝目,沉吟。
“是山贼。”
山贼?!
萧妧眼皮一跳。
那是一群极为有纪律的山贼,各人身上穿着粗布短衣,头上戴着草帽,有的额头上还绑着一条被洗得发灰的布带子。胯下马匹从山坡上疾驰而下,只一刻就将他们两个人包围。
“车上的人,出来!”
为首的山贼头头拔出一把大砍刀,指着摇摇晃晃的车帘子。
萧妧咬了咬嘴唇。
眼看着跟来的山贼越来越多,萧妧知道他们已是插翅难逃。
刚准备跳下马车,手臂被人轻轻一拽。
“先生?”
她回首,凤彧两手将她按回车内,然后拖着虚弱至极的身子跳了下去。
隔着一袭车帘,萧妧听见山贼头目“啧”了一声。
“读书人?”
凤彧没有否认。
“你们是谁,从哪儿来的,车内还有何人?”
男子面色疲惫,声音里却是没有丝毫的胆怯,镇定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从京城来,回老家探亲的。路过大人此处,小的身上还有些卖路财,望大人笑纳。”
山贼作乱,不是为劫财,便是为了劫色。
凤彧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那人。
山贼接了去,在手中略一掂量,原本凶悍的面色稍稍有了缓和。
“车内还有谁?”
他将那块玉佩收入囊中。
凤彧稍稍一顿,“还有鄙人的娘子,与我一同回去探亲。”
“还有呢?”
“再无旁人。”
“你唬我?!”
山贼圆目一瞪,直接掀了车帘。
月光刹然袭来,摇晃在女郎美目中。
车外有人惊叹。
萧妧发上的步摇晃了晃,月色缓缓滑落,温柔地铺在她的面容上。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眼中似有惊惧。
凤彧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这是鄙人的娘子。”
头目回过神来。
他生得膀大腰圆,就这么站在凤彧面前,一双眼却穿过他直直地望向其身后的女子。察觉到那道炽热的目光,萧妧不舒服地别开面去。
头目玩味一番,视线又落在她的步摇上。
萧妧连忙将头饰拔了。
头目摆摆手说不要那发钗,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眼中尽是对她的喜欢。
又一摆手,萧妧和凤彧就被绑回了山寨。
山寨名为,黑旗寨。
寨门口插着两根高高的黑旗。
她与凤彧被绑在同一间屋中,屋子黑黝黝的,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光影打在男子的脸上,他的面色依旧苍白,瞧着眼前的少女,他轻叹一声。
叹息中似有自责。
虽是夏天,屋内却是又潮又冷,萧妧凑近了凤彧。
模模糊糊地听见门外有人说,黑旗寨寨主要杀掉凤彧,娶她做压寨夫人。
一颗心“咯噔”一下,萧妧望向身侧面白如纸的男人。
--
凤彧动用了御灵之术,御灵术有违世间纲常,他被其反噬,需要休整一阵。
就算他休整好了,他们两个人,也无法应对黑旗寨的众山贼。
门外好像传来了嚯嚯磨刀之声。
那声响十分大,听得萧妧胆寒。
“我们会丧命于此吗?”
应该是凤彧丧命于此,她被山贼绑去做大夫人。
凤彧还未来得及安慰她,门外又是一阵骚动,“哐”地一下,房门被人踹开。
“进去!”
一个人被绑着推了进来,摔到了萧妧与凤彧之间。
恰好将二人的身形隔绝了去。
萧妧下意识地抬头,看清来者的脸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王、王上?
“砰——”
屋门再度被人重重关上了。
如今屋内剩下三人。
凤彧明显也看清楚了傅青颐,震愕。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中气不足,“王上,您怎么也被”
陈王怎么也被抓到这里来了?
傅青颐的脸上沾了些灰,听见询问声,他云淡风轻地瞟了左右二人一眼,然后掏出帕子。
将脸颊上的灰尘一一拂净。
看样子,他方才像是也经历了一场与山贼的搏斗。
傅青颐穿着一身极为简单的袍子,衣着简朴,也未戴发冠。满头乌发只用一根黑色的带束着,因为方才与人争斗过,有些凌乱的碎发从他的鬓角前散落,耷拉在他的前襟处。
傅青颐此时不是应该在陈宫处理着乔家、李家的事吗?
萧妧一蹙眉。
周遭原本只有寂静,陈王一来,竟让原本狭小的屋子更显阴冷。他一身玄色软袍坐在两人之间,眸色沉静,扫了萧妧与凤彧两眼。
门外传来:
“听说咱们大王今晚就要娶那书生的娘子为妻?”
“可不是嘛,听说咱们大王见那女子第一眼就给迷倒了。”
“那那女子长什么样呀?”
“还有咱们大夫人怎么办呀”
几个小喽啰你一言我一语,打房门前过,一阵儿声音又飘远了。
傅青颐坐在地上:“娘子?”
“方才被山贼捉住时,先生为了救我,谎称我是他的娘子。”
傅青颐轻轻“哦”了一声。
“王上,您呢?您不是应该在陈宫里面吗?”
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方欲回答,喧闹的敲锣打鼓声传来。这山大王要大摆筵席,迎娶她为压寨夫人。
“那侍卫有没有跟来?”
陈王摇摇头。
这下完了。
插翅难逃。
只得听着锣鼓声乒乒乓乓,有人举着灯走了进来,将萧妧带走,让她换上大红色的嫁衣。
黑旗寨里没有婢女,全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萧妧硬着头皮一人在屋内穿上大红嫁衣,被人带到大殿上时,看到了同样被绑入大殿的陈王和凤彧。
“小娘子。”
山大王笑吟吟,端着一碗酒。
“我让人算过了,今日恰巧是吉日,如此良辰,咱们直接拜天地吧!”
闻声抬眼,她对上那人双目。头上发饰沉甸甸的,压得萧妧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急忙望向殿下。
凤彧面白如纸,傅青颐紧抿薄唇。
锣鼓声又喜庆地响起,萧妧的小臂被人一拽,沉重的力道从上面传来,捏得她骨头生疼。
“吉时已到——”
她被人强押着。
“一拜天地——”
对方欢天喜地地拉着她,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落草为寇,哪里来的高堂?山大王一心想着抱得美人归,便草草让人象征性地立了两块牌匾、作了高堂。
单薄的身形被人强制扳正,她头上未盖盖头,与那男人对视。
对方满脸横肉,一时间,让她想起了被自己割了头的卞王。
也是在这样的新婚之夜
那夜大雨滂沱,她将卞王灌得烂醉如泥,又从枕下取出事先备好的匕首,一下子划开他的脖颈。
腥血、臭气、肥油,扑面而来,溅了她一脸。
萧妧对着黄铜镜,将脸上的脏东西一点点擦拭干净,又将匕首一扔,踢到床下。
……
现如今,身前男子已是满脸堆笑,脸上肥肉几乎要坠到脖颈。
她仔细凝视着男人脖上的颈纹。
眼中闪过一寸思量,耳畔又是一道极为尖利的:
“夫妻对拜——”
那声响刺痛耳朵,对方又要按着她的身子,强制她弯下那最后一揖。
正欲弯下腰,殿下忽然传来极为清冽一声:
“慢。”
萧妧转过头。
“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