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黑团”蜂拥而至, 朝马车边袭来。
“乌鸦、是乌鸦!”
是鸦群!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有一大片鸦群?!
几人傻了眼,眼睁睁看着鸦群直直扑来。
“大哥!”
一声惨叫, 那乌鸦竟直接啄了黑衣老大的眼睛。
萧妧在马车内怔怔看着,乌泱泱的一大片鸦鸟将四人追得哭天抢地、抱头鼠窜, 没一阵儿便不知被驱逐到何处去了。
虚惊一场。
凤彧面色发白,走到马车前, 斩断她身上的绳链。
“先生。”
男子身形一晃, 竟于身侧倒下。她连忙去接, 将他带回马车上休息。
“您怎么了?”
不光是脸色, 他的唇色也是煞白,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整个人看上去极为虚弱。
凤彧没有答复她,只将头靠在车壁上,他身体虚弱, 萧妧又不会驾车,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若是他们再来”
“他们不会来了。”他轻声道, “御灵之术,有违万物造化、天地纲常。”
万物有灵, 他却是这无形秩序的破坏者。
月色皎皎, 落于男子的面上,照亮了他一身风骨。须臾,他缓缓阖眼, 也不知在同谁说, 低低一声:
“希望师父不要怪我。”
两次破戒, 希望神灵能仁慈一些,宽恕他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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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歇了很久。
仍不见凤彧的情况有所好转。
凤彧说了那几人不会回来,萧妧便放下心, 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守着他。想起方才那几个黑衣人的殴打,她又凑上前,眼中有担忧之状。
“夫人无需忧心,我缓缓便好。”
见状,他宽慰地笑了笑。
萧妧觉得他的话语十分舒心。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会欺骗她,但她知道,凤彧他不会。
他是要渡生灵、赦万物的神。
马车外突然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夫人,您怎么了?”
察觉到身侧女子的异样,凤彧稍稍抬了抬眼。
他极为疲惫了,就连抬眼皮这一个动作,也要用尽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闻言,萧妧摇摇头,身体却是僵直。
男子眼中闪过一道思量。
虫声愈近。
她双手愈发颤抖,忍不住攥紧了袖口,身形微微战栗。
凤彧静静地凝视着她。
看着她面色也逐渐变得煞白,眼中甚至出现了惊惧之色。萧妧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感觉到有虫群的逼近。
一只,十只不,成群上百只、上千只、上万只!
他们朝自己爬来,要爬上她的衣角,再顺着衣角慢慢往上、再往上,爬到她的双腿、钻入她的衣袍。
再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几乎要疯了。
忽然,手腕上一沉,萧妧抬起双眸,对上他一双眼。
“莫怕。”
车内突然钻入三只甲虫!
不止是三只,车外还有虫鸣声。感觉到女子的颤抖,他又隔着袖子将她的手腕攥紧了些。
它们要来了!
忽然间,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沉,顷刻,原本正悠闲爬行的甲虫突然集体一顿,而后竟退到了马车之外。
车外的虫声也消散!
萧妧惊愕,还未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凤彧的身形又是一晃,竟一口鲜血喷出来。
“先生!”
她连忙掏出手帕。
一大片殷红的血落在素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先生。”
他重重地倒在车内,气息虚弱,却还是轻轻拉着她的衣袖。
“虫蚁也不会来了,夫人不用怕了。”
他的身体冰冷,好像下一刻就会死掉。
萧妧触碰到他的手指,凤彧十指僵硬,甚至还轻轻地打着颤。他似乎极为寒冷,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虽已是夏夜,他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
忽有夜风吹过。
男子面色又是一灰白。
萧妧一咬牙。
“夫人?”
凤彧震惊,又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女子张开双臂,将自己整个人紧紧环抱住。
“夫人,不可。”
“先生,”她亦是咬了咬唇,“您莫动。”
凤彧循声望去,月色照在少女面庞上,她身量娇小,虽然是在抱着他,脑袋却靠在他的怀中。他的四肢愈发僵硬,却感觉到有热流从她的身上传来,慢慢地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
将他温暖。
男子呼吸微微发乱。
萧妧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抱着他,企图再给他一寸自己的热量。
凤彧是个好人。
身为善人,不应该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在乡野之外。
她再愚笨,也知晓凤彧是为她驱除虫蚁耗尽了仅存的力气,她不是白眼狼。如今抱着他,萧妧心想的只有他们该如何熬过这一晚。
“先生,您要撑住。”
“陈国需要您,天下需要您。我需要您。”
有暗香从她的身上传来,竟让他迷乱。
恍惚之中,凤彧觉得周遭暖和了些。长夜寂寥,一向话少的他竟同她谈起话来。
“夫人很怕虫蚁么?”
诚然,她点点头。
一提到虫蚁,萧妧便是无边的恐惧。
思量了少时,她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先生,我原本是昭国人。”
“嗯。”他是知晓的。
“那先生知不知道,我在昭国时,曾是做什么的?”
“什么?”气息还是虚弱。
萧妧一顿,而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青楼女。”
果不其然,凤彧身形又是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偏过头,却见女子目光缓淡,面上已有了释然之意。
“先生,我母亲离世得早,父亲将我卖到了昭国春水楼中。因是这副模样,春水楼的妈妈便想要培养我,让我日后接客。我又哪里肯?莫说是接客了,就是连她们教的东西都不愿意学。您定是不知晓,同为女子,她们的手段有多残忍。我不愿意学那些讨好男人的媚术,她们便将我关到黑屋内,黑屋里——”
正言道,她忽然一顿。
凤彧好像猜出了什么。
“是虫。”
“密密麻麻的虫,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虫。”
“它们聒噪地鸣叫着,像是欢迎我的到来,那时我只有十二岁。”
只有十二岁啊,就这样与满屋的虫蚁相处了一整夜。
它们爬上她的裙角,钻到她的衣服里,又附到她的皮肤上——她越着急去扯,那虫子便粘的越紧,一点一点地,啮咬着她的皮肉。
吸着她的血。
满屋子的虫蚁,各个胃口极小,咬人却极疼。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了。
她发了很久的高烧,浑身贴满了愈合的膏药——这并不是那些女人仁慈,萧妧作为老鸨赚钱的工具,那些人又怎舍得她的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疤痕?待她能下床时,老鸨又领她去了一间屋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食髓虫。
“将人捆绑住,然后再把食髓虫丢进人的耳朵里。那虫子就会从耳朵爬到你的大脑。然后一点点,吞噬你的脑髓。可偏偏的,那食髓虫的胃口也是十分的小,吃净人的脑髓需要整整三年。这三年内,被其缠住的人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真是生不如死。
凤彧忍不住将她抱紧了些。
她将整张脸埋入男子怀中,因为惧怕,整个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没多久,凤彧竟感觉到胸膛处有一片湿润之意。
“夫人?”
他猛地一回过神,惊觉二人此时行为的越界。她的身形却是十分柔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
“夫人……”
又一声,他的声音微哑,有些慌乱地扶住女子的肩膀。
月色朦胧,萧妧的身体微微摇晃,眼中忽然溢出两行清泪。
凤彧微愣。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萧娘娘如此失态的样子。
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失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