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穿堂风顺着廊檐卷入屋中,吹鼓他两扇清袖。被铃声一唤,容简回过神来。
茶面微皱,微凉。
他淡淡垂眸,面上的神色却不动分毫。宫娥极识眼色地推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屋内的风声止住了,浓香薄雾逸到鼻息之下。小宫娥又规矩地退回了男子身侧,探了探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公子,您与美人认得吗?”
容公子一人一车走七国,定是与那萧美人碰过面的。
候了少时,见公子不语,宫娥恍觉失语,忙不迭伏下身形。
“奴婢失言,望公子责罚!”
容简只是淡淡抬手,面上并无分毫愠色,宫娥羞愧万分,端起桌上茶壶,诺诺道:
“奴婢去换一盏热茶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掩上。雪衫公子眉宇微凝,脑海中不自觉响起方才那人的话来。
——自打萧美人进了陈宫,王上可算肯踏入后宫了。美人虽刚来了几天,王上对她极为宠爱,第一天便让美人侍了寝。
似乎有人站在珠帘前,探出手轻轻拨了拨玉珠子。叮叮当当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眸,望了望腰间。
雪色衣袍间,束着一块莹白的玉佩。
其上刻了一个淡淡的“简”字。
这是一对阴阳玉中的一块儿,他身上所配的是阳玉,与之对应的,还有一块阴玉。阴阳双玉原为一体,分为两半后,即便天涯相隔,再相见时也能互相交融、互相嵌合。
那块阴玉,他在昭国时曾送给了一名女子。
那晚金风玉露,女子躺在他怀中,鸦发如瀑,隐隐遮挡住她姣好的玉体。少女尚是完璧之身,十分紧张地咬着嘴唇,一双眼睛更是不敢望向他。
容简含笑,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她的唇齿间,任她含住自己的手指头。香汗落下,她更是嘤咛不止,晶莹的泪珠沾到他的胸膛前,愈发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她是春水馆的雏妓,他是她唯一的恩客,一掷千金将她买回府中。
后来昭王亲临容府,一眼便看上他府中的这位美人。即便她身在昭宫,也曾在月黑风高时与他花前月下。
后来大昭国破,他奔走于六国之间,总是能听到关于她的一些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
昭丽宫内。
夏美人站在厅中,仔仔细细地听完了来者所说的话。
“你方才所言,可都是实话?”
“是。”
女子一脸震惊,“你说,萧美人与旁的男子有染?!”
那人单膝跪于地上,点头如捣蒜:“回美人,句句属实。小的亲眼所见,萧姬与那男人独处一室,行为举止甚至亲密。”
夏美人长吸一口气,而后一挥手,“好了,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来报消息的下人恭敬退出殿内,夏美人这才转身,快步来到赵夫人身侧,急不可耐道:“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告诉王上,萧姬与其他男子有私情,定能一下子扳到萧姬!”
她的语气急切,眼前的女子却微阖双目,静坐于座上。夏美人见状,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又高高地唤了一声:
“姐姐!”
“你可查清,这是谁给出的消息?”
“清清楚楚,都是咱们的人。”
座上的女子这才稍稍睁眼,眸中闪过一道精细的光。她思忖少时,终于含笑道:“我的傻妹妹,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与其主动去和王上说,倒不如——
“引蛇出洞。”
让王上好好看看,这个祸水究竟是怎样的水性杨花。
--
萧妧刚回到宫中,就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辰时二刻,相见于昭丽宫后院密林。
如此莫名其妙,她唤来钿玉,问道:“你发现这封信时,周围可有什么人?”
钿玉不识其上文字,也不记得在门外发现这封信时,周围都有什么人。她想了半天,还是苦恼摇头。
萧妧微微蹙眉。
字条之上,字迹遒劲有力,应是个男人所写。她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除了陈王,她在陈宫还认得什么男子。
女子将信一合,随口问道:“王上呢,可从太后那里出来了?”
“嗯,”钿玉点点头,“听闻容大人从外边回来了,今天刚进的宫,王上现在在明议殿呢。”
“容大人?”
“容简容大人,”对方解释道,“之前出使燕国的那位。”
萧妧的手忽地一抖。
“美人怎么了?”
“无、无事。”她掩去眸中神色,将手里头刚合上的信件又攥了攥。过了一阵儿,萧妧才恍恍然回过神。
“你说容大人回来了?那他这次回京,还走吗?”
她的语气轻轻的,淡淡的,让人发现不出其中的任何情绪。
钿玉摇摇头,“奴婢不知晓。容大人经常在外游说,许是这次事情办妥了,便会待上一阵子,不走了罢。
“我听朝羡哥哥说,容大人到了成家的年纪,待这次与燕王将事情谈妥了,他便会在陈国成家,王上会为他挑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女郎。”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美人坐在桌前,仅是淡淡颔首。言罢,钿玉回过头瞧向萧姬,她一袭藕粉色的衫子,坐在素净的屏风之前,像极了一副恬淡的水墨画。
美人的眉目更是婉婉,钿玉一时有些失神,竟直直地盯了她许久。直到钿春唤人将晚膳端上来,她这才回神。
这小丫头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羞愧的红晕。
幸好萧美人并未说什么,钿玉咬了咬唇角,上前道:
“美人,奴婢来服侍您用膳。”
--
满桌珍馐,傅青颐似乎食之无味。
今日去了太后那里,太医说太后阴湿之气缠身,须得让巫师进宫除阴祟。
彼时他未言语,太后便当作他是默认了,立刻着人去请巫师,七日后进宫除祟。
“王上?”
身侧有人轻唤,傅青颐丢下双筷。轻声道:“撤下罢。”
有小宫人应声:“喏。”
不光是太后的身子,容简回陈宫,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容简与燕王的谈判失败了,万不得已之际,陈国与燕国之间将有一场鏖战。
他虽顺利征讨了齐、卞,可燕国的实力远在齐卞之上头隐隐发痛,男子一手撑着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朝羡。”
连唤了两声,终于有他人上前:“王上,朝羡大人不在。”
“淮从呢?”
“淮从大人还在容公子那里。”
他愈发觉得头闷,刚想让宫人都退下,忽然又有人捧着一物上前。
“王上,今晚可要唤哪位主子侍寝?”
习惯性地,陈王挥了挥手,对方只退了一步,又听到一声:
“等等。”
端着牌子的宫人连忙立定,将盘子平托至头顶。
男子目光粗略地扫过盘中的宫牌,轻声道:“便让萧姬来侍寝罢。”
谁料,这小太监竟小声回复道:“萧美人身子不适,方才派宫人来递过话了,王上,要不然您”
“身子不适?”傅青颐微微蹙眉,今天中午与她见面时,她的面色还好好的。
小太监咬着牙点点头,陈王眼中闪过一抹疑色,思量少时:“那寡人便去昭丽宫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