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八卦
“张筠仪？张筠仪哪样？”李月娥为朱雪梅突然提到此人感到莫名其妙。
“喜欢女的。”
不用朱雪梅做更多解释，李月娥立刻从对方的神态语气中猜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出自一向温和稳重的朱雪梅之口，让人着实匪夷所思。李月娥震惊之余追问：“你怎么知道张筠仪的事？”
朱雪梅哪里会告诉李月娥张筠仪除了张玉英之外也来找自己示过好。当时就觉得这事太过惊世骇俗，因此她也不怕得罪张筠仪和黄家就给直接回绝了。不过，饶是朱雪梅有心隐瞒，李月娥却不傻，片刻间想通了事情来龙去脉，自然也猜到二张之间非比寻常的情谊。当然眼下别人的八卦不重要，重要的是朱雪梅刚才言下之意竟然是觉得自己对她有男女爱恋一般的感情，让李月娥有些慌张。朱雪梅这么想，会不会别人也这么想？这传扬出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八卦小报可不管故事真伪。于是她急忙撇清：“朱雪梅你不要发神经。这种话不好随便乱讲。”
听她这么说朱雪梅便马上明白她们两人之间是不需要顾忌这个了，松了口气，重新捡起自己今晚过来真正想要讨论的那个问题：“那你讲讲看，到底为什么不肯演新戏？”
李月娥笑了，说她演惯了老戏苦戏，新戏是个喜剧，跟她原来的戏路完全相反不说，内容还是明里暗里地跟当局过不去。唱不唱戏的无所谓，她还想“多活几年”。李月娥不演，这不还有姚素花么，“聪明活泼底子好”，可不比她去演要来得合适得多？因她是笑着说的，又躲在手里那支香烟升起的缕缕烟雾背后，所以听上去真真假假的让人分不清楚。但是朱雪梅这趟总算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月娥这个主意任谁都不能更改的了。
了解李月娥的想法后，朱雪梅便愁怎么去跟吴晓微解释这事。没想到吴晓微听说之后一改之前非让朱李主演不可的态度，欣然接受了李月娥的这个决定。他甚至还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表扬起李月娥说她高风亮节不独霸舞台。这下纵然朱雪梅觉得和李月娥拆档可惜，也只得听从专业意见。
一切都按李月娥设想的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姚素花那边她戏也教了，朱雪梅也没有再提那些奇怪的事。她没想到会在詹家又听到张筠仪和张玉英的事。那天詹少奶奶组了牌局喊她过去，还让她带上姚素花，隐隐约约有些要提携姚素花的意思。谁知道姚素花那么不给面子，竟然临时爽约，搞得她差点在詹少奶奶那里下不来台。
詹家大门一被打开，李月娥就听见噼里啪啦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一路上边走边调整自己的表情，终于在走到牌桌边上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她两只手搭在一个梳着时髦精致发髻的四十来岁女人肩上，是天鹅绒独特的细腻手感。她再亲热地附身把脸贴在女人的脸旁，甜甜地叫了声：“姆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好了好了。快些坐下。一个两个的，就会搞些乱七八糟的事体。今天打麻将人都不够了。”
詹家的下人刚好端来新沏的茶。杯里的茶叶还没有完全濡湿舒展开来，大多还七歪八斜地沉在杯底。
“就是说呀。张筠仪这个事情也不知道黄家之后准备怎么弄法子。”
“什么怎么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一片两片，三五片。茶叶随着她们口中的字一片片有节奏地向杯口飘去。
“怎么不知道真假？张玉英在家门口被人打总是真的。”
“那也不一定跟张筠仪有关系咯。”
杯中的茶叶已是大部分浮在杯口，茶汤的颜色渐渐变浓。
“哪里没有关系？我还听说是黄老板亲自出面要求摆平的。”
“你又瞎七搭八。黄老板哪里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体。”
“乱七八糟么，谁搞出来的？还不是张筠仪自己？我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诶，月娥，你快喝喝看这个茶呀。泡久了要不好喝的。”
李月娥端起杯子。茶汤已经有些发黄。她在杯沿抿了一小口，果然入口微微有点发苦。但是这种苦转瞬即逝几乎不被察觉，很快舌尖齿颊只留下清香甘甜的味道。茶汤烫得咽喉有些痛再来是有些痒，但她笑得甜美，连眼睛都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对詹少奶奶说：“刚刚好。姆妈家的茶叶果然好喝。”说完又喝了好几口。
这阵子王秀英在耀升的情形和姚素花在东声差不多，自从当上二肩也有了些主演的机会。这么一来，她主动来找姚素花的机会就更少了。难得去新新一趟，却被姚素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王秀英！你有事瞒牢我！”姚素花气鼓鼓地瞪着王秀英。忽然发现王秀英比自己高大半个头，抬头瞪她显得没有气势，忙站上身后的花坛边沿，怒目俯视。
王秀英被她的架势给吓到，讲话都有些结巴了：“呃，你，你说什么？”
“玉英姐的事啊！她受伤是被人打的吧？”讲到后半句，回过神来这事或许不能大声张扬，姚素花才陡地压低了嗓门。
“啊？？”王秀英却是一声诧异的惊呼，竟是从来不知道样子，“你听谁讲的？玉英姐说她是练功受伤的呀。”
“练功能受那么重的伤？”
“呃这……听她们说是翻高台的时候受的伤。”
姚素花差点被王秀英的迟钝给气死，但也相信了她事先并不知情。那天在后台听到陈秀贞提及玉英姐前阵子被流氓给打了，好像还与她过房姐妹有关，但是姚素花没听明白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还指望王秀英能透露些消息，谁知道对方依然是一副木瞪瞪的样子，她便没有继续追问。其实后来她在东声后台也没有再听到过关于二张的事，倒是听说王秀英被观众追捧，现在已经有“春申双英”一说，说的就是张玉英和王秀英了。能在短短时间内和张玉英相提并论，王秀英自己有真本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她颇有观众缘。
在王秀英比自己早□□这件事情上，姚素花不怎么介意。相较于原先在耀升总被陶筱莲压着毫无机会可言的处境来讲，李月娥愿意提携已是很好，更何况还把新戏主演的机会给了自己。只是这新戏的路子和以前学过的完全不一样，饶是姚素花聪明机灵却也花了不少时间才排得有些模样。朱李二人各有各的算盘，所幸说服向兆荣把新戏首演排在东声歇夏之后，给足姚素花时间。又因方便提携之故，常带她上电台，总之是帮她渐渐地积攒了些名气。
这是姚素花和王秀英在春申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她们惊喜地发现原来在这吵吵嚷嚷的城市里马路两旁的树上还是会传来跟乡下地头一样的蝉鸣声。
在暴晒的太阳底下行走的路人不多，更没有人去光顾那些沿街小贩。只见这小贩一顶破草帽遮在脸上，抱着扁担倚靠在装莲蓬的箩筐上打盹。一只苍蝇慢悠悠打了两个转，停落在一个莲蓬上，好像也跟人一样被热得有气无力。
也不知道蝉鸣过几声，那苍蝇忽地惊起，打了几下翅膀便没了踪影。正酣睡的小贩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叫醒：“莲蓬多少洋钿？”他没精打采地扯下草帽，一看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姐，顿时来了精神。矮个些的小姐穿着件桃红色的软缎旗袍，正附身挑拣着筐里的莲蓬。旁边高个小姐穿一件青绿色土布旗袍，或是因天热有些出汗的缘故，布料紧贴身体，把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清楚，让他移不开眼睛。
姚素花没听见小贩答应，抬头刚想再问一遍，发现他直愣愣盯着王秀英在看。她再看向王秀英，这人竟毫不察觉，饶有兴致地看着筐里那堆莲蓬，见她停下来还催促道：“右边那个不是蛮好？”结果话音未落就吃了记白眼。王秀英正觉莫名其妙，下一秒看到姚素花狠狠剐了一眼那小贩，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被人盯着看。原本就粉扑扑的两颊顿时变得鲜红欲滴。她一把拉起姚素花闷声说：“我们走。”
两人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都有些耿耿于怀，再加上没有吃上心心念念的莲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烦躁。
才没走几步，恰好遇到个冷饮店。看到门口的汽水广告，姚素花突然停下脚步说：“我要喝汽水。”
王秀英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结果一下猝不及防地撞在她身上。皱着眉略带质问地看着姚素花，对方只装没看见，自顾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王秀英这才听清楚。她不言语，转身迈步进店跟伙计说了两句话。不多时，两支玻璃瓶装的汽水被放在了柜台上。姚素花轻哼一声，脚下却很老实地跟进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