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新的木屋已经盖起来,李梅时的行李也都放进去了。木屋虽然很简陋,但毕竟宽敞些,而且干净,所以李梅时还算满意。至于冬天会不会太冷的问题,赵明殊说宿舍里没有火炉,也没有火炕,都是靠多穿衣服撑过去的。既然条件都艰苦,李梅时当然也不能再要求什么。她上学时虽然宿舍有暖气,但只是装在漏风的窗户下面的暖气片而已,冬天供暖时,它是温的,摸上去根本不烫手,想热袋牛奶都费劲。
所以她觉得自己顶得住,没有暖气而已,她多套几十层衣服就行了。
她担心的是冬天下大雪。
在她大约十岁左右的时候还是见过大雪的,再后来,可能是全球变暖越来越严重,印象中冬天就不怎么下雪了。一月份前后下一场雪,她还没来得及下楼,雪就停了,如果处理及时,马路上的雪到当天下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马路就像被烘干机吹过一样干燥。如果处理不及时,雪落在马路上也很快就融化了,又冻成冰。路边灌木丛上的雪和树上的雪是能保持较久的,但只是看着像雪,其实早就冻成冰疙瘩了。所以她还挺盼望今年冬天能下场大雪的,前提是不会把自己给冻死,或是不要雪下太厚把她住的木屋压塌,而她恰好在屋里面。
还是等我回李府之后再下雪吧,也不要是在我回去的路上下雪,雪大路滑,肯定不好走,她想。
小木屋被拆了,在小木屋曾经存在过的地方盖起来的这间新木屋,就是李梅时将要居住至少四个月的地方。她自我安慰道,眼下的情况总比《荒野求生》好,好太多了。
但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在学校找人给李梅时盖房子的时候,李梅时也没闲着,她去上课了。
虽然对于她来说,今天才是到学校的第一天,但其他学生昨天就报道了。李梅时昨晚没有睡好,好在她去教室的时候,发现其他学生也大多顶着黑眼圈,但他们大都很激动,不像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误入阳间的怨鬼。
同学们彼此还不熟悉,所以李梅时这个晚来一天的并没有觉得融入不了。其实她根本懒得融入,她想的只是少惹麻烦,安安稳稳地把这几个月给撑过去,然后明年想尽办法留在家里,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学生们无言而默契地男女分开坐,她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在她看来,所有的男性都坐在了她的左手边,而女同学则占据了教室的右半边。赵明殊过去左边和他的舍友坐一起了,刚才他跟她说过,宿舍是两人一间,看样子教室里大家也都是和自己的舍友坐在一起。
真是神奇,李梅时想,作者这到底是直接套用了小学还是初中的分座规则啊?她记得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大家单独坐了,桌子都拉开着,这样一来,平时模拟考的时候就不用再调整座位,直接全体向后转就可以开始考试,根本没有“同桌”的概念了。
而她,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舍友的人,看来要单独一张桌了。
如果这事发生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那她一定会惶恐又不安,会担心不合群,会担心没有朋友,担心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做成年人,而且是已经成年八年的成年人,就有这么点好处,不会再像青春期时一样把自己当回事,也不会再把别人当回事。
所以李梅时只是往教室后排扫了一眼,看到有空座,就径直走过去了。
没有座位。
李梅时倒吸一口凉气,不光是她没有,其他学生也都没有,大家大多都悠闲地坐在地上和身边人聊天,有那么两三个特别认真的,现在已经正襟危坐等着上课了。
跪坐。
真是要疯了,套用二十一世纪的学校制度能不能套用全啊,为什么还要跪坐?这样跪一天下来,腿不会废了吗?
李梅时压抑住心头的怒火,盘腿坐下了。这样坐,往前倾的时候,大腿会被抻得疼,她就改成了菩萨的“自在坐”,果然自在了很多。
她就这么保持着自在坐的坐姿,心里升腾起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绝望,心想,入地狱这事还是由菩萨来吧,放过我这个凡人。
她对这里的老师,当然也没有任何期待。
但当锣声响过,一把白胡子的教书先生穿着大褂从门口慢悠悠挪进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期待的,而现在,这期待彻底碎了。
这位教书先生看起来比之前有胡子和没胡子的两位加起来的年纪还大,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过紧过干过柴的东西,比如紧绷在腿上的牛仔裤,比如放了半年的烤鸭脖。
想到自己之前竟然还猜测过可能是由宋杭来教他们,李梅时的心情非常微妙。
一方面,她不想和宋杭有任何接触,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成为这位教书先生的学生。这就像是在抛硬币,而李梅时既不希望结果是花面也不希望是数字,她最理想的结果是在她把硬币抛到高空的时候,一只仙鹤能大发慈悲,飞来把这枚硬币吞了,然后动用自己的神力直接把硬币炼化,或是变成别的什么。
这位教书先生进门后,连自我介绍也没有,站上讲台就开始讲课。
李梅时听了几秒钟,突然产生了她所谓的“成年人之慌乱”。
这种慌乱的触发需要一定条件,比如上班迟到会被扣工资,而你上班即将迟到;比如老板交代你一项任务必须当天完成,而你当天没有完成;比如你妈出门买菜前,要你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解冻,而你因为打游戏太入迷,完全忘了这回事,直到在你妈的钥匙已经插进锁眼开始转动的时候,“把肉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这句话才像条带鱼一样在你脑子里被热油炸至金黄。
此时此刻,李梅时就感受到了“成年人之慌乱”。也就是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似想象中那么洒脱,洒脱到不在乎和别人行动不一致,洒脱到被排斥在外也不惊慌,哪怕是身处一本小说。
她低头看了看课本,是《论语》。
《论语》是“四书”里她最熟悉的了,从小学上课一直到大学上选修课,《论语》这书见证了她人生中十几年的读书时光,虽然不是全程陪伴,但也从未长期缺席。
可现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教书先生显然正在讲《论语》,因为他手上拿的就是《论语》,其他学生桌上摊开的也是《论语》无疑,但李梅时听不懂。
书上都是繁体字,她连蒙带猜也能认个七七八八,但从教书先生嘴里发出的声音,她完全听不懂。李梅时确信,连鸟类的语言都没有教书先生现在正在说的话难懂。
可其他同学都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这让李梅时感到非常奇怪。她往右边男学生的方向看过去,大家都在盯着课本,有人还在往上写些什么,可能是笔记;她又往前探身,见自己斜前方的那个女生正从上往下用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嘴里还在嘀咕着李梅时听不懂的话。她指的那句是“有朋自远方来”,但无论是她还是教书先生嘴里念叨的,都绝对不是这句话。
李梅时在确定教书先生真的是在讲《论语》,而其他同学也都能听懂之后,她突然怀疑他们是不是在使用暗语。
暗语授课?难道这就是这所学校的神秘之处?原主之前焦虑成那个样子,不会是因为不懂暗语,企图在开学前学会吧?
李梅时决定不保持沉默。
“报告老师!”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选择了这种措辞,原因是她想不出其他的了。
教书先生停了下来,看着她。其他同学也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讲!”
“老师,”李梅时想着自己也许应该站起来,所以她就站起来了,“您刚才讲课,用的是什么语言?是某种暗语吗?”
不愿透露姓名的教书先生皱起了白眉毛:“什么暗语?你是听不懂吗?”
李梅时忙道:“对啊,我就是听不懂啊!”
全班哄堂大笑。
“听不懂就好好学,坐!”
李梅时灰溜溜地坐下了,后面整堂课她都昏昏欲睡。教书先生的声音太催眠了,没有起伏,一个调子下来,她还听不懂,腿和脚又被压得又麻又疼,想睡又睡不着,困得很痛苦。
锣声,救命的锣声终于传来,上午的折磨结束了。
李梅时的腿已经动不了了,她先是让屁股着地,离开脚后跟,然后身子向后仰,两手握住膝盖,整个人像球一样滚动九十度躺倒,然后用胳膊环住自己的大腿,慢慢地把两条腿往下放。这个过程十分痛苦,她感觉自己的腿和脚都肿了,还在疯狂地麻。
终于,她的两只脚触到地面了。她更加缓慢地让双脚与地面完全接触,现在只需要把膝盖向前推,她整个人就可以平躺了。
但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因为她已经躺下,脚又已经稳稳落在地上,虽然她现在是双腿弯曲,但她的手碰不到自己的膝盖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开始把自己的大腿往前推。她感觉自己的大腿在抽筋,下半身像被麻醉了一样,怀疑美人鱼在把尾巴变成腿的时候经历的痛苦,是否比这更强烈。
最终躺平的时候,李梅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她这么一活动,腿在麻过去之后终于舒服了一些。她不想起来,想就这么躺到下个世纪,或者至少也得是明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