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上什么学?”
李梅时说出这句话后,觉得莫名熟悉,好像以前说过。
人,在尝试逃避某件事的时候,会把注意力迅速而专注地集中于其他事、比如小孩不想写作业,就会认真地把书桌整理一遍,或是把自己的玩具摆出来又收起来;又比如,不想打扫卫生的人,会突然认为家里的盆栽急需拯救,哪怕昨天才刚浇过水。
于是李梅时也开始把重心放在“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上。
上什么学?
应该是还在还在上学的时候说的吧?临近开学的时候?
她设想了以下场景:
在寒假或暑假的最后几天,她在家玩得正开心,作业当然是还没有写。这时,她的爸或是妈或是爸妈两个人一起,抱着胳膊进入她的房间。他们皱眉看了看房里的一片狼藉,于狼藉中找到了她从放假后就没打开过的书包。
此时的她正戴着耳机背对着他们打游戏,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爸或妈或爸妈两个人一起上前,一把摘下李梅时的耳机,把书包往她怀里一塞:
“快写作业,就要开学了!”
李梅时也没好气,把书包往地上一放(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只能放而不能摔,否则事情就会闹大),说:
“开什么学?”
不对,不是这句,重来。
李梅时又跌进了另一种设想。
这次,她来到了大三的暑假。暑假快要结束,而她依旧戴着耳机打游戏。
接下来,她的妈或爸或妈爸一起,抱着胳膊进来。他们皱眉看着房内的一片狼藉,于狼藉中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书包。但他们看到了桌上的考研英语、考研政治和专业课真题,草草一翻,不出所料,都是空白,内外崭新如初,是那种只要没有超过退货期限,就算是再苛刻的卖家也不得不退钱的新。
而此时的李梅时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小姐?”苜蓿打断了李梅时的想象。
“嘘!我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好的,小姐。”
想象继续。
想象中,李梅时的爸或妈或爸妈两个人再次一同上前,摘下李梅时的耳机,因为没有书包可塞,只好继续冷酷地抱臂。
“还不学?十二月就考了!”
李梅时还是没好气,为了不在气势上和爸妈拉开太大差距,她也站了起来,在抱臂和叉腰之间犹豫了一秒,选择了叉腰。
“学什么学?”
还是不对。
奇了怪了。李梅时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又思。思来思去,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过“上什么学”这话,但她就是记得自己说过。
现实主义想象没能给她提供线索,所以她转而向梦求助,努力回忆自己在哪次做梦时说过这话。
她想起来了。她的确说过这话,在梦里。
但当时的她,既不是因为假期作业没写完,也不是因为准备考研不积极。实际上,那时她已经工作了,具体工作几年了她记不清了,反正已经不再是为学业发愁的年纪。
在梦里,她也是在戴着耳机打游戏。梦里的天已经黑了,她没有开灯,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
她的爸妈又是一起抱着胳膊进来的,客厅里的灯光随着她卧房门开照射进来,她的父母站在逆光中抱臂看着她。
她觉得这个场景挺有艺术气息,光和影的结合也显得神秘而又诡异。
她的爸妈径直向她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她爸,他一拳打碎了电脑屏幕。
李梅时也急了,站起来就哭。
她爸的表情狰狞吓人,龇着牙质问:
“都多晚了,还不去上学?”
李梅时边哭边吼:“上什么学?我都工作了!”
原来是那时候说过。
解开了这个问题,李梅时没有了继续拖延的理由,只好问苜蓿道:
“上什么学?”
苜蓿道:“就是上学啊,我前几天就和小姐说过了呀。”
“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几天,出去玩之前,和小姐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
李梅时认真地想了想,没想起来。
“你真的说过?”
“小姐不会又失忆了吧?”
“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在跟我说要上学的事之前说了什么?”
苜蓿想了想,说:“好像是在转达老爷的话,老爷要小姐往行李里多带几本书,抽空就看看。”
“哦,这我倒是记得。”但她当时一听这个话题,就装作认真听的样子走神了,后面的话自然也没听到。
李梅时后悔了,她应该好好听苜蓿说话的。虽然老爷经常说废话,但苜蓿是不说废话的。
“女性也要上学吗?还是说我要女扮男装?”
苜蓿道:“小姐,女子也是一样要上学的呀。”
“哦,原来如此,是这样设定的啊,”李梅时赌气说道,“那还是我性别歧视了。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初。”
“九月初?不对吧,咱们可是农业大国,九月不是要回家割麦子吗?我妈上学的时候还有秋假呢。”
苜蓿没回答。
算了,李梅时想,肯定是这书的设定就是这样,冲苜蓿嚷嚷也没用。
她又问:“你说的九月是阴历还是阳历啊?”
“小姐?”
“哎呀这样问你听不懂,那,那,”李梅时挠着头想了想,“那过年的时候是几月份啊?”
“不一定啊,小姐,一月或是二月都有可能。”
李梅时叹气:“看来是按照阳历。”
这个作者也太懒了,她想,直接照搬现代开学时间,还用阳历,真够省事的。
“那我现在就是在放暑假是吗?”
“是的小姐。”
靠。
穿书一个月了,前半个月发烧卧床,第三周听扮演自己爹的角色唠叨仁义礼智信,第四周晕车又痛经,现在好不容易要开始锻炼,结果就开学了。
开学。
可是她什么都不会啊!
真是烦啊,可气死她了。她已经想象到在课堂上自己是怎样地昏昏欲睡,被老师提问的时候是如何地支支吾吾,再次依靠初高中仅有的那点文言积累,翻译出狗屁不通的句子。她不想,她实在不想。
就让我干回老本行去算账吧,我不想再上学了啊。
“苜蓿,我能不能不去啊?”
苜蓿道:“小姐,这我做不了主,小姐得去问老爷和夫人。”
“那就不可能了。夫人也做不了主,老爷肯定巴不得我快点走,这样就没人烦他了。完了。”
李梅时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她认都认不全,更别说理解了。现在补肯定是来不及了,她也完全不想学,就听天由命吧。
她特别沮丧,连行李都不想收拾,天天在床上长吁短叹,听外面自由的虫子鸣叫都羡慕不已。晚上她又愁得睡不着,黑眼圈不浅反深,每次吃饭去见夫人的时候,夫人的“丑”字便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李梅时什么都不想干,但成天干躺着也难受,她就开始分析作者这样安排的意图。
很显然,单从这不靠谱的种种设定上来看,这本小说写得很糟。从人物塑造来看,她现在接触较多的角色一共有三个,苜蓿、老爷和夫人。
李老爷就不用说了,就是小说里很常见的那种死板呆滞的角色,夫人也差不多,整天就知道说自己女儿丑。就苜蓿还好些,但形象也很平面——冷着脸,对人爱搭不理,什么都不在乎。
她进一步分析道,在这家里能和李梅时互动的,主要就是这三个角色,不好展开情节,也推动不了剧情,作者一定是察觉到了这点(也就是说,她卡文了),所以才又加了李梅时需要去上学的设定。
可是话再说回来,自己这个角色到底是不是女主角还不确定。
万一不是呢?万一这个角色只是个不幸的配角,她在家经历的这一切倒霉事都不过是简单的背景设定,去上学后还会有更恐怖的命运在等待着她呢?
虽然她猜测那个叫宋杭的八成就是这本书的男主角,但到现在为止,她都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却从没见过他面,离他最近的一次就是那晚溜出去玩时看到了他的马车,他本人在不在里面也不确定。
如果自己是女主角的话,那晚一定就会和他见面了。
所以自己的身份是配角?
虽然李梅时的设定是大家闺秀,可在这种小说里,女主角是什么设定真的没法打包票。她可能是富家小姐,也有可能是农户家的女儿。一个角色的命运如何都由作者决定,连生死都只在作者一念之间。如果她连女二号、女三号都算不上,而只是个故事刚开始就死掉的背景板角色,只是个为了引出某件事的线索的小小配角,她真的可能活不了几天了,不是没有可能还没到学堂就死在半路上。
那还让我穿越干什么?李梅时愤愤地呼了口气。一个月了,她过得也不好,要是很快就要死了,也太悲惨了。
这才不是考前知道了标准答案,这是就要考试了,她却只有考试范围的前百分之五的目录。
算了!去它的吧!随遇而安吧!不然还能怎么样!
李梅时用被子把头一蒙准备睡觉,很快又因为太闷太热把被子团起来扔到一边。
去上学的日子很快到了,李梅时特意化了个憔悴的妆容,伪装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所有人看见她的第一印象,都不是“人”而是“病人”,这样教书先生上课提问她的时候,她就可以装昏迷了。
虽然她本人看起来已经足够憔悴,但她担心自己的虚弱在别人看来没那么严重,所以她要通过化妆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病弱。她需要尽可能多的同情,来确保自己的学校生活没那么悲惨。
上车的时候,李梅时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看老爷夫人和苜蓿,而是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看着就很贵的大宅子。她真希望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早晨阳光不错,秋天的风已经带着凉意,而舒适的环境让李梅时更感悲凉,如果天气不好的话,她大概还不会这么不开心。
她最终认命地坐进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