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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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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惊呼“不!”,林眠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晕眩带来的不适使他眼前一片重影。他摇了摇脑袋,恍惚以为还在自己的闺房里,可手下柔软的陌生触感和自己的不一样……掉在被褥上的手帕没有热意了,上面的木棉花绣样因为浸湿颜色深沉,林眠下意识的抓着手帕。

    床帐间飘着淡淡的香味,昏睡前的记忆像是潮水袭来,自己为了躲避刘爹爹的追捕,一路逃到这处唯一没有光亮的院落,被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救了……想起那落在自己身上微凉的触感,他机械般地缓慢低头看向被子,颤抖着捏着被子一角掀开,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寝衣,手腕和膝盖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伤口上扎着柔软的棉布,有些浅浅的刮伤都细心地被上了伤药,干燥和温暖熏得他一双眼带着湿润,脸色忽白忽红,双脚曲起紧紧的抱着膝盖,膝盖上的崩开的伤口渗出血丝,渐渐在寝衣上染上淡淡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确定屋子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其他人,林眠才怯怯地的打量自己所处的屋子。房间陈设简单,仅有几件家具,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属于主人的私人物品,只有与里间隔开的书架摆满了书籍,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陈旧的雕花木桌和几张圆凳,晕黄的烛灯在桌子上噼啪作响。

    有人走到门前的动静,吓得他不敢再打量,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埋在手臂中,浑身僵硬眼睛一动不动地地看着门的方向。

    吱呀的一声,一只白净的手轻轻的推开房门,苏青一头青丝松散的全部绾起,另一只手端着徐徐冒着烟的瓷碗迈进屋里,都分不清是碗白还是手更白一些。

    苏青似有点被开门声恼到一般,端着碗小心翼翼的阖上房门,一转身就和林眠还带着水意的黑亮水润的眼睛对上了。她眼中的恼意散去弥漫上笑意,红唇轻扬,徐徐的走到床前,担心会吓到林眠,没有做任何举动,只是温柔的看着他。

    苏青的视线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还带着安抚的意味,林眠提着的心微微放下,眼睛不敢眨地直直看着苏青,生怕错漏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林眠蜷缩在床头,埋着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自己,像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孤狼,让她不禁有些失笑。

    苏青缓缓的坐在床边,笑意加深的嘴角扬着,双眸没有闪躲“喝点粥吧,你现在需要吃点东西。”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匙羹,吹了吹,将碗递给他。

    林眠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苏青,她有点无奈的收回微酸的手腕,思虑了一会儿说道:“那些衣服不能穿了,这里也没有男子穿的衣物,你身上的寝衣是全新的,我没有穿过。”然后顿了顿,“衣物都是我蒙着眼在被子里面给你穿上的。”

    听到寝衣,联想到这个人蒙着眼睛帮自己换衣服,自己未穿寸缕被她可能触碰到皮肤的画面,本是定定地看人的林眠眼神飘忽,看不清任何表情。

    咕噜~!一声从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声音,更是让林眠瞪大了眼睛,将脸全部埋起。

    苏青看着这个男子埋着个头,要是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他绝对可以就这样天荒地老的模样,伸手缓缓的盖在林眠头上,没什么营养有些粗糙的头顶摸起来有股毛茸茸的感觉,心中一软,没忍住地抚了抚:“乖,先把粥喝了。”

    感受着苏青带着温柔的安抚动作,林眠透红的耳朵动了动,没抬头只是将蜷着的膝盖放下,过了一会儿,怯怯地缓缓伸出裹着棉布的手,细碎伤痕的指尖微卷掌心朝上。

    有些烫的瓷碗放到手心上,那手被烫得抖了抖,还好苏青不放心一直没松开手,要是这身上再烫上几滴粥……她没敢再把碗给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眼前的手腕。

    也许是被自己的笨手笨脚惊到了,男子低低埋在锁骨的头终于抬起,微微狭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双眼黑亮湿润,脸上的红云浅浅的,看着有些委屈和不可思议。

    苏青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想不到眼前的男人会有这样的神情,像是控诉她把碗收回去不给他,看见她笑,又赶紧低着头再不肯抬起来了。

    苏青抿了抿唇,压住嘴角的笑意,柔声解释:“粥有点烫,我喂你吧!”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男子眼前静静的等了一下,小小声的似痛了般吸了口气。成功地让男子抬起羞窘的脸,才缓缓地将勺子抵到男子嘴边:“乖,张嘴。”

    温热的米粥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就抵在嘴角,温柔中带着宠溺的轻哄,让林眠像是醉了酒一样,脸上的酡红未退,听话的一口一口喝下了粥。迷迷糊糊的粥吃完了也不知道,还张嘴等着下一口,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疑惑地看向苏青。

    苏青端着空碗,雪□□致的面容在烛光下莹莹发光,好看的眼睛笑意温柔看着自己,林眠鼻子有些酸酸的,再看下去又要丢脸的哭了,他偏过头不敢再看。除了白天见到的那些粗使婢女还有母亲,他没见过其他的女子,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女子和别人不一样,一身的书卷气,面容精致,身段高挑婀娜,温柔带笑却不浑浊的双眸,没有丝毫侵略性,像刚喝下的粥一样让他觉得熨帖。

    “谢谢,我是……”林眠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苏青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公子是府里的大公子吧,刘爹爹他们找的人是你?”

    林眠惊诧地抬头,瞪大了双眼,脸色一下煞白,细瘦的长指猛地攥住被子,低声嗫嚅:“是……”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顺着林眠清瘦颊边滴落,低沉沙哑的声线带着恨意:“刘爹爹奉父亲的命令将我送给王家大姑娘做侍,我不从,就想下药软禁我,如果不是我的奶爹爹李伯舍命救我,我早已成了王家后宅的一名侍。”

    小时候,林眠也曾奢望过血缘亲情,期望能够见到未曾谋面的弟弟们,期待能够在母亲和父亲膝下成欢。从有记忆开始,自己一直和李伯居住在现在的院落中,李伯总是安慰哭着寻找母亲和父亲的自己,说母亲太忙了,等母亲回来就好了。直到4岁那一年听闻母亲终于从西域行商回来,他兴奋期待得整晚睡不着,那时他还有一丝期待,母亲只是一时忘记他而已。直到年节家宴那一夜,才终于死心。

    家宴上他穿着并不合身的新衣服,如坐针毡地看着弟弟们崭新精致的衣袍,戴着没有见过的金银珠翠,母亲从开始的问了一句自己,就再也没有看过自己。父亲端庄地坐在母亲身旁眼神柔和地说着什么,偶尔的眼神也只是冷冷地滑过自己,围在她们身边的弟弟们不停的撒娇,温馨的画面刺疼了他的双眼。浑浑噩噩的回到院落中,李伯欣慰的笑容击溃他的强装镇定,抱着李伯哭了许久。

    从那之后,他没再提过母父和弟弟们,将自己困在小院中不再随意走动,只是靠李伯教导,学着刺绣和读书认字。因他的不受宠,他成了弟弟们口中的“贱种”,时不时地欺侮和打骂,连府里的下人都敢克扣他的饭食,有时甚至还是馊了的饭菜。李伯说只要成年求父亲找好人家嫁了就好了,林眠只能咬牙继续忍耐等待成年的生活。

    前几日父亲久违地找了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林眠,父亲为你找了一门好的亲事,今日开始刘爹爹亲自教导你。”然后就是名义上教导,实则是让刘爹爹将他软禁,生怕他逃跑。李伯早在他见父亲的时候就被带走,他不敢吃一口刘爹爹送来的饭食,每日都是靠着喝些水果腹。

    要不是今日白天李伯偷偷的想带他离开,他才知道原来这所谓“好亲事”只是因为自己挡了弟弟的姻缘,城中谁不知王家那大姑娘是一个喜虐打房中侍夫的人,手下的亡魂不知多少,自己做了她的侍只会每日如在炼狱中百般折磨。

    他竟然还庆幸父亲没有撕破脸面,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公子还能等到能自求嫁人离开的那一天,结果父亲就迫不及待的送走他!

    想到李伯为了救他不知道会被父亲和刘爹爹磋磨成什么样,林眠心中充满了恨意和无助,前路的迷茫让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低落。

    一只温软的指腹轻轻的拭去他的泪珠,他惊的一下子忘记了哭,只挂着眼泪傻傻地看着女子。

    苏青落回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捻了一下,认真的注视着他:“别哭,我能帮你。”说完,伸出修长的食指轻点床沿,一笔一画的写下她的名字,然后说:“苏青,蒙村人氏,母父皆已不在人世,未曾娶妻和纳过通房,如今在林府备考。”

    “眠,蚕眠桑叶稀的眠,林眠,这是我的名字”林眠不知道为什么女子为何要说未曾娶妻的事情,只是看着她一脸认真,身子不禁坐直认真的回答。

    苏青双眸一眨不眨的认真的看着林眠疲惫红肿的眼睛,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指了指屋外:“夜深了,睡吧,我就在屋外,有什么事情就喊我。”

    林眠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见苏青站起身要离开,急忙地说道:“谢谢……谢谢苏姑娘的今夜搭救之恩。”不敢再看她,手忙脚乱的躺下闭眼睛,盖到眼下的被褥起伏略显急促,耳朵通红。

    他听着床边衣物摩擦的动静,光线一暗,门扉被缓缓阖上,忍不住在被中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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