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检讨
第二天早上，曲依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床单是冷灰色的，不是曲依平时会喜欢用的颜色。
所以一大片纯色入眼的时候，曲依懵了。
以至于她的懒腰刚伸了一半，就僵在了双手举过头顶的那个环节，深呼吸的后半口气还没吐出来，老老实实地憋在了肚子里。
她慢慢收回手，看到了门外侧倒在地上的方柏书。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而此时眼前接收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昨晚她到底干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曲依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坐起身，而后挪腾到床边，弯腰下去想要把拖鞋调换个位置，方便她穿。
然后胸前坠下来一块玉。
！！！
？？？
曲依的动作又顿住了。
这又是什么鬼，昨晚她是跑去做贼了还是怎么的？
门口方柏书早就清醒了，不过一直没睁眼，昨晚难得睡得那么好，大概半小时前，他就睡饱了，要醒了。
不过耐着那份轻松舒适的惬意，方柏书闭着眼又赖了一会，所以他很清楚地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
想着里面女生要起床，他闭着眼等了一会，直到里面又没了动静。
他侧头一看，发现女生双脚跪着，俯下身来想要去拿拖鞋，结果不知道怎么了，保持着这个姿势愣在了那里。
方柏书一看，眉头皱了一下，他掀开毯子起身。
走过去帮曲依把拖鞋换了个方向，他拉着曲依的胳膊让她起来，“腰才受了伤，你现在这样是要干嘛？腰不要了？”
曲依就着力坐起来，也没去管方柏书刚刚说了什么，举起自己胸前的平安扣给方柏书看，眼睛微微瞪大，里面慢慢的全是震惊的情绪，“方柏书，你看这个。”
方柏书见她的模样觉得可爱得很，眉眼嘴角忍不住要上挑，他却一直憋着劲，也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样，看着昨晚他给她带上的平安扣，“嗯，怎么了？”
曲依一直观察着方柏书的表情，见他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见没见过，这是不是你家的东西？”
方柏书弯下身来，假作要认真研究一番，曲依也顺势把平安扣举得更高，“你看。”
“嗯。”方柏书仔细又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心里暗暗总结出几个要改进的点，然后起身，“好像是哦。”
“是你们家的！那我拿下来还给你。”曲依有些慌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到自己身上的，虽然她不是很懂这些，但是这玉一看就让人觉得它还挺贵的。
害怕这是方柏书什么重要的东西，曲依两手掰着后面的绳子，想要解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到我身上的。”
“不用了，你拿着吧。”方柏书出声阻止她。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之前这块平安扣就没送出去，现在被你梦游找到了，就说明你们有缘，你拿着就好。”
“我！梦游？”曲依手上的动作停住，食指指着自己，向方柏书确认。
原来她昨晚还真做贼了，做的是梦游偷玉贼。
“对啊，你还梦游把我从床上踹下去了，然后自己躺在上面了。”
曲依听完眼睛瞪得更大。
呕吼，原来自己是梦游偷玉踹人抢床贼。
反应过来，曲依后知后觉地有些害臊。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在别人家居然兴风作浪，嚣张成这副德行。
曲依现在真的很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
头有些大，曲依也顾不上跟方柏书讨价还价地说什么，这玉我不要了，我不能要什么的。她装作冷静端庄地跟他笑笑，“真不好意思在你家梦游了，嗯，我不打扰你了，就先走了。”
方柏书点头，“好。”
曲依穿上鞋缓步往房门走，然后一出房门就加快脚步，表情皱巴着，苦着脸，做出“救命救命”的嘴型。
方柏书看到她落在床头的手机，拿起来走出去想要给她，结果发现她小步颠着已经到了楼下，嘴边勾起笑意，他嘴里轻哼一声，“跑得还挺快。”
然后他大声叫住她，“曲依，你的手机。”
曲依停住，她知道自己慌忙逃窜的样子肯定被方柏书看到了，此时她的表情已经不是苦了，而是痛苦。
她闭上眼睛，默念一句“我的老天爷啊”。但是在转身前整理好了表情，对方柏书说“哦哦哦，好，谢谢你。我现在上来拿。”
小步跑着上了楼，接过方柏书手里的手机，她装着稳重自持走到门边，开了门，跨出门槛，又把门关上。
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以更快的速度冲向自己家门。
方柏书靠着楼梯扶手笑了起来，抬手扶了扶后颈，想起昨晚的生日愿望，他叹口气，转身走回房间拿出物理书翻看。
毕竟他许下的愿望可是十九岁前让曲依成为他的女朋友。
既然要走到她身边，自己可得好好努力。
因为他喜欢的人，可太优秀了。
-
回到家，张姨还没来，曲依开了自己的房门倒在床上。
她的床单是天蓝色的，上面有几朵简笔画画出的云，嗅着自己床单的馨香，曲依嘟囔，“还是自己的床好闻。”
不过，他的也还不错。
想到那张冷灰色的床，曲依用脸蹭了蹭枕头。
她现在的情绪很怪，又开心又恼，又羞愤。杂糅在一起，让曲依想在原地蹦起来。
在床上翻来滚去怎么躺都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曲依干脆坐起身来，走到书桌旁坐下。
以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学习是不大可能的，曲依撑着下巴发了会呆。
她想起自己的手账本，抽开抽屉把它从里面拿了出来。
翻开手账本，曲依看到她之前提前做好的手账，不由得一笑。
“从今天开始，这一年的白昼就会变得越来越长了”。
她惊叹于自己的先见之明，也惊叹于节气的魅力。
她和方柏书的生活像是被春分影响了，从那天之后，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白昼降临。
虽然距离春分只过去了一天，但是徐泽的出手相助，同学的齐心协力，还有警察的帮助，都让曲依看到了转机。
她拿起笔，在新一页标上日期。
——春分过去了，方柏书的生日也过去了。方柏书变成那样果然是有原因的。没想到他以前也走得那么辛苦。
刚刚写完这句话，门外响起开门声，随即张姨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依依诶，起床了没有啊！”
“起了！”曲依的笔尖一顿，想要收起手账本。
但是想到什么，曲依提笔快速写下——不过！方柏书他唱歌跑调，生日歌唱得太难听了。还有，我居然梦游，我居然会梦游，我从来都不知道！
写完这些，曲依把本子丢进抽屉里，而张姨正好打开了门，她问，“依依啊，洗漱没有，张姨给你带了小笼包来。”
曲依关上抽屉，“张姨，我不吃早餐的啊。”
张姨有些嫌弃，“诶呀，你之前上课的时候起不来，来不及吃早餐就算了。现在你又不去上学，那么多时间还是要吃早餐的，人不吃早餐哪能行。”张姨说着，把曲依往外面拉，“快走，跟张姨出去吃。”
发现曲依的衣服没换，张姨打趣她，“依依啊，这么喜欢这件衣服啊，一晚上没换下来。诶呦，这还这么脏。”
曲依想起昨晚的事情，抬手摸了摸鼻尖，“没有，昨晚太累了，就没顾得上换。”
提起昨天的事，张姨有些心疼，“那昨晚睡好没有啊？”
“放心，张姨，我睡得可好了。”
“那就行。”
-
休息了一天，方柏书和曲依照常回到学校里，恢复往日的生活节奏。
来到学校以后，曲依听到了关于前天那件事的处罚。
方柏书被沈一鸣举报说，曾经多次参与校园欺凌事件，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无法追责，周警官只是对方柏书进行了口头教育，并且责令他自我反省。
方柏书答应下来。从前他打架只是为了躲避莫名而来的恶意，如今恶意都已没有了，他其实也没必要。
因为陈陆星在现场并没有动手，所以在这件事情中，她没有被追责。
徐泽虽然当时推了李强，但是在此之前他被李强抡了一拳，李强还多次殴打他的学生，徐泽这样倒也算是正当防卫，没有过错。
周警官觉得市一中师生集体反抗校园暴力的例子十分值得借鉴，他把事情上报给了新上任的市长，市长点名表扬了徐泽，所以就算沈一鸣他爸给校长的贿赂再多，碍着面子校长也没对徐泽做什么。
为首的沈一鸣总算有了处分，并且由于教唆他人犯罪，与那些混子同罪，不过由于他未成年，处罚并不算太重。曲依和方柏书不愿私了，所以沈一鸣被拘留了几天。
而那些混子，成年且经方柏书举报，曾经多次围殴他人，且强·奸未成年，已经被警方调查了。具体怎么处罚，还得看后续调查结果。
这结果无疑是让人觉得扬眉吐气的。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也是亘古不变的。
早读下课，徐泽找来，他把曲依和方柏书还有南宫阙那帮人叫出去，“同学们啊，那个沈一鸣他爸来了，对于沈一鸣得处分被拘留的事情很不开心，要求校长让你们在台上做检讨。”
徐泽推推眼镜，心里有些不服气，“虽然这样，但是你们做得没错，以后面对校园欺凌绝对不能默不作声。尤其是你，张潇，做得很好。”
张潇挺起胸膛，“谢谢老师夸奖。”
徐泽被他逗笑，他轻轻推了推张潇的肩，“你这小子。”又继续道，“但是我也没办法把你们的检讨推掉。那个沈一鸣他爸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了。我现在就是来把这个事情传达给你们，至于检讨，等会在集会上校长肯定会叫你们的名字，让你们上台，你们要是愿意检讨就检讨，不愿检讨就拉倒，上去站着，同学们心里都清楚，咱们学校的学生虽然成绩有好坏参差，但是大部分心里都亮堂着，公道自在人心，老祖宗的话，没错。”
听完徐泽的话，他们这帮人站在那，张潇的胳膊搭在了方柏书肩上，两两对视笑了。
或许是因为有徐泽撑腰，集会上被校长念出名字，出队列走上主席台的时候，他们一点不慌张。
张潇仰着头，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是最先走出队列的。
南宫阙和陆宇辰紧随其后，三人凑到一块，推搡了好一会，还不忘说客套话。
“哟，好巧，你来做检讨啊。”
“是啊，你也是吗？”
“对，我也是。”
“你犯的什么错？不会跟我一样吧？”
“我烦的是惩恶扬善罪。”
“卧槽，英雄所犯略同。”
正巧沈一鸣他爸坐在主席台上台的地方，听到这几个家伙的对话，脸都绿了，气得咳嗽不止。
方柏书和曲依缓缓来迟。
因为上台做检讨的大多是男生，参进来曲依一个女生，方柏书怕她脸皮薄，一直挡在她身侧，替她挡掉了一路上众人的目光。
五个人上台。
按照顺序，张潇是第一个做检讨的。
他踢踏着正步走向中央的话筒，一个利落的向左转，他演成没站稳的样子，向旁边歪了一歪。
台下一片哄笑。
张潇随之也笑了起来，抬起手敲了敲话筒。他夸张地清了几下嗓子，还带上了音调，“咳咳咳。”（第三声，第一声，第四声）
“同学们，大家好，在前天的校园欺凌中，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就是报了警。然后现在被拘留的同学的家长对我的罪行感到痛心疾首，我只好在这里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我错了。”
张潇的一边讲着事实，一边说自己错了，反倒颇有讽刺感。
台下响起小小一片呼声。
张潇笑着走回去。
接下来换了南宫阙和陆宇辰。
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不服气，走上前去，对着话筒分别来了一句，“同上。”和“同上上。”就转身走了。
曲依看要到自己了，抬腿想往前走，结果被方柏书拽着衣服拦住。
她转头看向他。
方柏书冲她摇头，然后自己走了上去。
他一改之前懒散的样子，看上去倒是更有少年气了。
想起他之前跟自己说的名字的由来，曲依觉得，他身上果真有柏树的气息了。
方柏书站上台，眼睛扫视了一圈台下。他坦然，从容，丝毫不怯场。
“今天在这里，我想先跟大家道个歉。我知道大家私下里会叫我校霸，我的确会打人，而且技术还不错。”
“虽然我打的都是从前在学校里喜欢欺负别人的人，但是以暴制暴的方法，是不对的，在这里，我为我起的错误带头作用向大家道歉。”
“再然后，我想跟大家分享一句话——少年赤诚，可抵万金，这是她教我的一句话。同时我也想告诉大家，我们少年赤诚，一定可以敌过那些狗屁妖魔鬼怪。谢谢所有在那天参与进来帮助我们的同学。”
方柏书说完这句话，台下已经有些骚动了，但是大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都在等方柏书把话说完。
“还有最后，”方柏书无声地笑了笑，“关于前天的行为，我想说——我们，错了个屁。”
六个字说得轻巧，砸进人群中却激起一群浪花。
下面不知道谁拍手叫好，大喝一声，“对，说得好！”
“我们没错！”
方柏书说完这些，就转身想要下台。
他远远看着曲依，走向她。
曲依对上他的视线，偏头对他笑。
台下喧闹，她却觉得四周都是静的。
校长看这局势，发现控制不住了，也顾不上还有一个人没检讨完，就跑去话筒那里，喊了几声，“散会散会，都回去上课去。”
五人走下台，被人群围在一起。
方柏书被人举起来。大家学着军训时的样子，把他往天上抛。
校长见了这副架势更慌，他担心出事，连声说，“各位班主任赶紧将自己班级的学生带回教室！”
但是他这几句话，转眼就被人群的哄闹声吃了个一干二净。
沈一鸣他爸已经是气得不行了，被人挽着，扶着心脏往外走。
曲依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人群边缘，看着方柏书被人抛在空中，又落在人群里大家搭成的桥上，嘴角含笑。
临近校门的地方，有一处小花坛。从那里看向人群，到让人觉得春日里冒芽的花枝都不及学生有生气。
陈陆星就躲在花坛角落里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她坐在石阶上，看着远处朝气蓬勃的学生，轻轻叹了口气，“真好啊。”
真好。
他们真是遇上了好时候。
当初处理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市长和警察局局长沆瀣一气，在金钱的诱惑下，那杆秤是一点没往自己这边偏啊。
陈陆星眼里蓄上泪水，下半身撕扯一样的疼。
正好沈一鸣他爸出校门，校门还没完全关上。门卫接了个电话就往操场走。可能是校长打电话叫他去维持秩序吧。
陈陆星想着，所以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往那条缝隙里钻了出去。
门卫往操场那边赶，拿着扩音器在人群外面叫了一声，“请同学们赶紧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但是人群中央的人并没有理会他，倒是曲依注意到了，他朝门卫的方向看了一眼，隐约发现校门口钻出去个人。
有点眼熟，是谁来着。
头顶突然一声轰鸣，曲依眼前一黑。
她摇摇头睁开眼，看了一眼在人群中被高高抛起方柏书。少年带着笑意，明媚干净。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耳边淅淅沥沥传来细密的雨声。
曲依有些慌，她开始意识到这是梦了。
她贪恋地最后朝少年看了一眼，然后便醒过来。
猛然坐起，曲依额头上沁出汗珠。
又梦到当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