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仇家
方柏书出门走了一段路，而后停在了楼梯转角。
心里空洞着，像被强挖掉一块。他却又觉得里面什么情绪都有，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正好上课铃声响起，有人朝着楼梯上面跑去。
有两人擦过方柏书的身边，他们互相拉扯着，前面那个拽着后面那个的衣袖，喊着，“快点，要迟到了。”
后面那个的气息有些急，喘着气答，“好。”
看着他们跑过转角，方柏书也抬腿慢悠悠跟着往上走。
不知不觉间他就来到了曲依曾经带他来的天台。
门还像以前一样，被一道锁锁着。
方柏书学着曲依的做法，从旁边的栏杆处，取下缠绕在一起的铁丝，而后拿起有些生锈的锁，对着锁孔把铁丝插进去，拧了几下，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
方柏书把锁拿在手上，握着铁质的门把手，一把将门拉开。
天台上新鲜的空气涌来，总算把方柏书心里的情绪冲淡了一些。
他走到之前两人坐着的位置，站了一会。
想起之前两人并排坐着聊天，胃里痉挛得更加难受，正好四下无人，方柏书便放任着自己蜷缩起来，双手抱紧膝盖，慢慢蹲坐在地上。
这样的做法只缓解了方柏书一阵子的难受，随即抽搐的难受感又一点点钻出来。
方柏书便干脆侧倒在地上。
虽说已经入了春，但是太阳并不热烈，地面温度尚还低着。
脸磨到粗糙发凉的石砾上，方柏书也像是没有什么感觉，只努力地把自己蜷紧。
周围太安静了，现在又没有起风，那些不堪的回忆便趁着安静钻进方柏书脑海里。清晰大声，反而显得四周空间狭小，逼仄，像个没有边界的牢笼。
看不到尽头的乡间小路和背上乘着的重量……
河里失去呼吸的女孩……
还有医院里刺目耀眼的白光，医生的声音遥远而又沉重，
“再晚来几小时孩子就没了，你们这些人怎么当的家长？”
……
没过多久，少年侧躺着，头挨靠着的地面上，灰色的地面被水沾湿，地面吸着水，颜色逐渐变深。
但是又由于滴落在地上的水并不多，地面吸够了水，那水便往里渗下去，地面的颜色没多久就又淡下来。
一如少年的情绪，汹涌而来，却只浅浅显露了一点，其余的则全被吞掉，咽进了肚子里。
-
中午午休的时候，方柏书还是没有回来，曲依吃过午饭以后，坐在座位上看书。
不过她看得并不认真，看几分钟，就回一次头看看方柏书有没有回来。
陆宇辰跑到南宫阙座位旁边，跟他聊天，他们也对方柏书的反常感到意外和不解。
南宫阙看着斜前方又扭头看向座位最后一排的曲依，“你说方柏书抽的什么风？曲依平时对他也不差啊。而且他不是据说喜欢曲依吗？今天他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不过最后那一番话，听得我是，”陆宇辰停顿一下，撇嘴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会不会跟王昊说的仇家有关系，我总觉得方柏书是听到那番话以后，黑了脸的。”南宫阙补充道。
陆宇辰用手撑着南宫阙的桌子，手指一抬一落点在桌面上，“说不好啊。”
刚说完这句，陆宇辰想起王昊早上的话，“嘶”了一声，回头看向南宫阙，“不过南宫，你说咱们才多大年纪，怎么方柏书年纪轻轻就结了仇家了？”
“我也觉得奇怪。”南宫阙皱起眉，心里对方柏书的好奇愈来愈多。看着前面的曲依又一次回了头，视线落在方柏书空了的座位上，停顿了许久。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朝曲依走去。
曲依的视线一下子被遮住，她抬起眼，看到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南宫阙。
调整了一下心情，曲依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南宫阙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问，“方柏书仇家的事情，你有了解吗？”
曲依摇摇头。
陆宇辰正好跟着南宫阙走过来，见此他出声安慰曲依，“班长，别着急啊，方柏书他肯定是有什么苦衷，过几天你俩找个时间说开就好了。”
“至于仇家的事情，你们俩不是住在一个小区吗，万一他要是遇上了那什么仇家，你及时给咱们打电话，咱们一定第一时间去帮你们，你看怎么样？”陆宇辰靠在南宫阙旁边，对曲依说。
曲依闻言点点头。
南宫阙和陆宇辰交代完就走回座位午休了，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曲依趴在桌子上，整个人还是没法静下心来入睡。
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明明前几天两人还相安无事的，明明他说过，愿意和她考同一所大学的啊。
“老子天天听你念经，听烦了。不想陪你玩了。”
可这句话却又的的确确出自方柏书。
手肘压在额头上，曲依蹭了蹭附在脸上的衣服面料。心里的那股烦躁却始终也不下去。
恰逢梅雨天，刚刚外面才下了一场毛毛雨，湿气混进空气里，飘到教室的桌面上，墙上，粘腻腻爬在皮肤上，叫人不仅觉得身上不爽快，甚至连呼吸都稍微沉重了些。
也不知道是因为梅雨天气，绵绵密密的潮意熏得人犯懒，还是因为那番刺耳的话。曲依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放学的时候，方柏书没有出现，雨也没有停。
幸好曲依有常备伞的习惯。
她在教室门口等了方柏书一会，又在学校门口等了他一阵，方柏书一直没有出现。
想起张姨过了点得走，曲依放心不下让姜文姝一个人在家太久，于是只能放弃等待，打着伞往家里走。
一路往前走，曲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路还是和往常一样，是她走过很多遍的回家的路。不过到底是为什么不对劲，曲依说不上来。
走到岔路口，曲依突然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的凸面镜。
只扫了一眼，曲依便发现身后跟着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有些熟悉，曲依停下脚步抬起头又认真看了一眼凸面镜。
凸面镜里，她的五官被拉扯得有些奇怪，但是曲依并没有在意，而是将视线的焦点落到身后大概十米左右的人身上。
那个黑色人影见曲依停了，也停下脚步。
一个猜想冒出来，迫使曲依转过身去，想要看一眼他，来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结果她转过身以后，那个黑色人影也转过了身，并且朝和曲依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
眼里的情绪一下淡下去，曲依的眉宇压下重重的失落。
但是正当曲依要回头往家走时，她注意到黑色人影身后的书包。
书包上挂着吊牌，旁侧还有一个跟她同款的蓝色保温杯，这是他的东西……
“方柏书！”曲依朝那道背影叫了一声。
前面的人影好似停了一会，但是还是背着她走远了。
见此，曲依心里的情绪翻涌得厉害。
……
他，究竟怎么了？
……
见他非要躲她，曲依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看着方柏书又往前走了几步，曲依心里寻思出一个堵他的计划，于是转身回去，往家的方向走。
曲依身后的一片雨幕之中，细雨丝把景致的颜色都描淡了，蒙上一层雾雾的浅白色，却让少年黑色运动外套的颜色更加浓重，像一团洗不干净的墨团。
方柏书往前走了一小段以后，慢慢放缓了脚步，估摸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试探着转回身，抬手轻轻把帽檐往上抬。
视野一下开阔，接送孩子的家长，和乱糟糟停在路边的交通工具，挺直在路边承受雨露的桂花树，还有一旁的泥墙石瓦。
既热闹又有人气儿，但都不是他想看到的风景。
见女生的影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方柏书立马迈开步子往前跑。
没过多久，视线里又重新出现女孩的身影。方柏书这才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女孩后面。
方柏书没打伞，雨丝飘着打在他脸上，落进他眼里，微小的力度抓挠着他，堵得他心慌，烦闷，他只远远观望着远处那道躲在伞下的女孩背影，看着她走进路灯下打下来的光影里，又走进暗下来的天色里，然后跟小区门口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往自己家里走去。
进了小区以后，曲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往前小跑了几步。
女孩的背影一下子变小，方柏书却不忙慌着想要追上去。
反正已经进小区了，陈陆星那帮人也找不进来了。
松口气，方柏书脚步放得更慢，懒散地走在路边，抬手撩起帽子，把它放下去。
雨势渐大，更加肆无忌惮地扫在方柏书的脖颈上，发梢上。
凉意顺着后脖颈一路向里滑，透过皮肤，带了些湿潮寒气，浸进方柏书的身体里。
方柏书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不经意间，他想起当年，他背着外婆找医生的时候。那天晚上的寒意，似乎也像今天下着的寒春雨一般，绵绵密密的，钻进骨子里，叫他觉得心慌又害怕。
垂着头又走了一段路，走到曲依家门前，方柏书停下来，往庭院里望了一下。
曲依家里的庭院被打理得很好，干净整齐，摆着好几盆绿植，绿植逢春意长势喜人。不像他门前，净是些胡乱生长的杂草。
两人的距离便是从这里都能看得出来。
她就应该坦坦荡荡，长在被人打理得极好的温室庭院里。
而他，只不过是棵野草，要想长大，得自己跟旁边的植物争阳光，争水分。
嘴边勾起一抹淡极了的笑。
方柏书笑自己曾经竟然觉得，他离她很近。他居然，产生过想要和她站在一起的念头。
呵，他不该这么想的。
野草在玫瑰旁边，只会夺取她的养分。
他要是站在她身边，会搅乱她的前程，让她枯萎的。
方柏书头垂得更低，转身往自己家走去。
眼前突然晃过一道影子，那影子正正好停在他面前。
方柏书以为自己挡着别人的路了，便想向旁边让一步。
结果他往右一步，那身影跟一步。
这样往返几次，方柏书有些恼，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想要质问对面，“你他妈想要干嘛？”
结果却直直望进女生的眸子里。
曲依看着方柏书发愣的表情，开口，“方柏书，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