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眸子
身后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叫嚣着掀起一片风声。
曲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柏书拽着整个人往他这边一带。
扑鼻而入一阵清冽的气息，曲依的脸埋进他的校服外套里。
“看路啊，麻烦精。”
等着摩托车飞驰着远去，乌拉嚎叫的声音变小，方柏书松开她。
曲依立马往后退了好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但也没等她走开多远，方柏书扯着她把她挪到路边靠里的地方，自己走到她的外侧，靠马路中心的那一边。
“你刚刚要说什么？”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方柏书转头问她。
少年身上的气息还萦绕在曲依鼻尖，曲依心中一滞，决心要做的事情突然被打断，曲依一下没了提出自己请求的胆量。
“没什么。”
方柏书其实听清了曲依说了一半的话，“可不可以……”。
难道是要他帮忙做什么？
不过看着女生扯开话题，不愿再提起，他也懒得再问。她现在不开口，倒也给他省了事。
方柏书插着兜往前走。
少年的步子大，不一会就走到曲依前面去了。但是每次跟她的距离远了一段以后，他又会慢慢放缓步子，等到曲依跟上来。
曲依看着方柏书斜前方的背影，想起刚刚帮他上药时，两人的对视。
少年的睫羽黑长，密密搭在漆黑的眸子上，闪烁出点亮光。像被光偏爱的黑曜石，又像是慵懒随意的猫，在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瞳孔不自觉扩大，变成没有攻击性的样子。
据曲依观察，方柏书和她听过，见过的流氓痞子又不那么一样。她听说隔壁职校里的混子，逃课打架是基础操作，抽烟喝酒开房那是习惯。
比起他们，方柏书也好像只是打架和迟到厉害了一些，身上没有那些抽烟喝酒的坏毛病，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混乱的私生活。打架也只是和学校里那堆混子打，也没去招惹其他原本在学校里，安安分分学习的学生。
这么一想，曲依试着褪掉看方柏书时的校霸滤镜，重新回忆起记忆里接触过的他。
少年素日里其实还是懒散的模样更多一些，要是没人招惹他，他身上的颓丧气质更偏于忧郁，只要不爆粗口，稳稳地站着，倒像是优雅矜贵的黑猫。但是人前总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痞子样。
要是有人触怒了他，他也不含糊，马上就会亮出利爪，毫不留情地撕扯，连带着瞳孔都染上怒意。
看着方柏书的挺阔背影，曲依突然对他很好奇。
方柏书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
经过巷子里那一遭，陈陆星她们倒是消停了几天。不过方柏书倒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总喜欢跟着曲依上下学。陈陆星她们见了，也没敢在路上堵她。
曲依有意识到这件事情，问过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方柏书。
方柏书只懒懒地回答，“怎么，喜欢打架，就不能按时上下学了？这是什么校规啊，班长？”
但是今天却是例外，曲依早上出门，没看到等在门口的方柏书。
想想他或许是跟她跟腻了，又或者是早上没起来。曲依没顾得上管那么多，从书包里拿出书来一边走，一边看。
这段时间有方柏书在她身后跟着，她总静不下心来看书。虽然她意识到方柏书可能真的没有看上去那么坏，但是在没有完全了解他之前。曲依不打算对他放下戒心。
而之前那个想要让方柏书保护她的念头，不知道是因为短暂的安逸，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曲依没有再向方柏书提起。
悠扬的下课铃声响起，沉闷如水的教室突然哄闹起来。
“终于下课了。”
“是啊，这数学课听得我头痛。”
一个纸团被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砸在隔着条过道的男生背上。“嘿，南宫阙，打球去啊。”
“好。”
这节课是早上第三节课。市一中的第三节课下课后，会有一个半小时的大课间，高一高二的学生需要到操场做操，高三学生可以自由休息。
曲依因为成绩优异，所以还身兼数学课代表这一职务。清点好桌上的数学作业，确定好作业数目，以及没有交上作业的人员名单。曲依把它们搂起来抱在胸前，准备去给数学老师送过去。
离开座位往教室外面走，曲依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数学试卷上压轴题的解法。
腰上突然有一股力气往前推她，曲依没有防备，身体向前倒去。她顺势往前迈了一大步，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只脚抓准时机从旁边伸过来，踢了一脚在她全身重心倾注的那只脚上。
曲依身子一斜，直直摔在地上。下跌过程中，她的肩膀撞到旁边的桌角，桌子蹭着地板向旁边“刺啦”挪开一点。她抱着的作业狠狠压着她的手，滑落了几本在地上。胸口抵上那一打作业，咯着她的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陆星的笑声从她头顶传来，“呦，这不是我们的班长吗，怎么摔在地上了。”
周楠也跟着帮腔，“是啊，连路都走不好，还当什么班长啊？真是没用。”
曲依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蹲在地上，把散落的作业本一本一本捡起来。没理陈陆星的话。
她这一摔动静不小，旁边的几个同学看在眼里，虽然有些看不过去，但是也没敢起来帮曲依。她们知道曲依向老师求助过，但是陈陆星她们几个，得了个处分做了个检讨，那件事情也就过去了。老师都拦不住的事情，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旁观自保，毕竟这都高三了，谁也不想惹上陈陆星那群人，毁了自己准备高考的节奏。
“说话啊，哑巴了？”陈陆星压低声音，学着方柏书的腔调，压低声音沉沉对曲依说。
曲依捡好作业本，起身要走。
陈陆星使了个眼神，周楠上前去拦住曲依。
陈陆星拽住曲依的校服，扭头看了一眼方柏书空着的座位，笑着对曲依说，“我们的曲大班长，别以为有人撑腰就了不起了。别人再怎么有本事，也是别人的本事。别人的本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你。所以，放学以后，最好乖点，自觉点，走到巷子里面等着我们，这样我们还会对你温柔一点。不然，要是让我们去费劲抓你，我们可不敢保证结果会变成怎么样哦。”
陈陆星拍拍她的腰，视线瞟到教室门外突然进来的黑色人影，她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而后继续道，“对了，去办公室的时候，要记得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说错话了，我们可是会生气的哦。”
说完，陈陆星松开手，示意周楠放她走。
脑子里完整的逻辑被打乱，窒息感一下子席卷而来，压在她的心口，重重的，闷闷的。
快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她回头朝方柏书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看到他坐在座位上，将身后的帽子扯上来盖上，然后趴在桌上补觉。
深吸一口气，曲依之前写在日记本上的想法一下子又冒出来。
陈陆星的威胁像把悬着的刀一样，曲依不知道那把刀子什么时候会落下，她只觉得惊恐。光是知道那根悬吊着刀的绳索的存在，她就觉得呼吸进胸腔里的空气，冷得刺激着她的鼻腔，整个喉管滞涩不堪。
方柏书埋着头睡觉，他穿上了曲依之前还给他的那件外套，帽子盖住头，两只手臂屈在耳边，屏蔽了外界的声音，没有看到曲依看向他的目光。
曲依只能将视线收回，往老师办公室走。
看来她得尽快跟方柏书提这件事了。
曲依一路走到办公室，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她面色淡淡地把作业放到办公室。数学老师徐泽见到她，扶了扶眼镜，笑着表扬她，“曲依这次考试非常不错啊，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曲依听了，完全高兴不起来。连僵硬地抬起嘴角都做不到。
徐泽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作为年纪主任，知道曲依身上发生的事情。上次陈陆星的处分就是他给的。
但是除了处分，徐泽帮不了曲依什么。鉴于上一个插手校园暴力且动手阻止的老师，被之前那个有权有势的学生报复以后，不仅受了伤，还丢了饭碗，他们也就不怎么敢再管了。
叹口气，徐泽问，“曲依，作业齐了吗？”
“没有，我把没有交作业的同学名字记在便条贴上了，就贴在最上面那本作业的封皮上。”
徐泽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那你先回教室吧。”
曲依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徐泽看着桌子旁堆成山的作业，心一沉。
脱下银框眼镜，他双手捂住眼睛。
他也很懊恼很自责，觉得很对不起为人师表这四个字。但是她的妻子今年确诊癌症，需要大笔开销，儿子也正处在准备高考的阶段。他的家现在全靠他支撑着，他不能倒。
看着曲依单薄离去的背影，徐泽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对不起。
曲依慢悠悠荡回教室，却没有进去。她停在教室后门的墙边，与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的方柏书隔着一道白墙。
要不要现在去跟他说？曲依内心纠结。
但是方柏书现在在睡觉。曲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起床气什么的。万一方柏书有起床气，跟她翻了脸，被陈陆星她们看到，那她们岂不是会更嚣张。
一阵风吹过，拂起曲依的碎发往眼前卷。
碎发晃过眼睛，曲依眼睛一痒，抬手揉了起来。
但是越揉，曲依觉得眼睛越发痒得厉害。泪腺里分泌出来保护眼睛的湿意也越浓。她只能低着头用力搓揉着双眼。深呼吸，将想冒头的情绪重新关回去。
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
曲依用掌根压了压眼眶，沾掉眼睫上的湿意，然后转身从后门走进教室。
一进去，她就看到陈陆星她们几个人围在她的座位边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心中一顿，曲依停在方柏书身边。
放风的周楠看到曲依，连忙拍了拍陈陆星的肩膀。陈陆星立马站直，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回去。但是周楠和曲依原本的同桌苏荷换了个位置，现在她直接坐到了曲依的座位旁边。
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抬手推了一下方柏书，看到他头蹭着像是要坐起来，她才往回走。
果不其然，座位上铺满粘稠的透明液体，胶水瓶被扔在她的座位底下。周楠斜眼看着她，嘴边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只有她站着一动不动。语文老师踩着铃声走进来，看到这个场面，把教案放在讲台上，指了指曲依的方向，“上课了，还请同学们在座位上坐好，我们准备上课。”
周楠在一旁小声搭腔，“是啊，都上课了，班长怎么还不赶紧坐好。”她说着，起身扯着曲依往座位上带。
一下子坐到椅子上，粘腻的液体沾上校裤，凉丝丝的。
讲台上，语文老师还在强调着纪律，“以后上课铃声响起，还请同学们自觉回到座位上做好上课准备，你们都是高三的学生了，不要再让我强调上课纪律了，这耽误的都是你们的上课时间……”
曲依咬紧下唇，她很想站起来。但是听着老师的训诫，她羞愧得全身燥热。
她一向没受过什么批评。突然被老师当成反面教材，在全班面前批评。曲依低着头，不敢说话。
手指被她指甲抠出一道又一道红印子，语文老师终于将话题扯回正轨，开始带着学生一起复习。
“我们看一下这道选择题，这道题我们班同学有很多人做错了啊……”
语文老师在台上讲评试卷，曲依却一点都听不进去。虽然这道选择题她也错了。这是平时曲依从未有过的情况。
但是坐在涂满胶水的椅子上面，谁又能安心听课？曲依坐立难安，她害怕她再坐久一些，胶水黏到皮肤上，就很难处理了。到时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又该如何自处？
感受到底下的液体一点点往里浸，曲依再也坐不住了。她扶着桌子想要起身，周楠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班长，干嘛去啊，课还没上完呢。”
曲依看向她，抽动几下手腕，想要挣开。
周楠拽得死死的，没放她走，“班长，这是对你前几天不听话的惩罚。你今天要是再跑，明天说不定还有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哦。”
曲依一下子不动了。
周楠见此，很是满意。松开她的手，坐回座位上，拿起笔在指尖绕着。
水性笔轻盈游走在指尖，一不小心误碰了一下指节，滚落在桌上，咕噜噜往前跑了一段距离。
周楠伸手要去把它重新拿起来。
一只修长宽大的手先她一步拿起了笔。
周楠好奇地抬起头，却看到水性笔冲她的脸砸过来。
虽说水性笔的重量不大，周楠看到有东西飞过来，还是下意识闭上眼，嘴里骂了一声，“艹。”
再睁开眼，她本来想反击。但是一阵力死死箍住她的手臂往下一带，她重重坐到地上，从尾椎骨到脊背一阵发麻。
周楠的怒气更盛，看到来人垂在她眼前的手腕，就伸手抓住它，想要拧着它向后扣。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往后转，就蓦地对上方柏书的视线。
视线相接的那一刹，周楠的气一下子蔫下去，握住他手腕的手也不自觉慢慢收回。
方柏书无视周围的所有，只沉沉对她说，“老子不是跟你说过，叫你安分点吗？怎么，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耳朵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