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叶云有些迟疑:“这法子没甚难的,到时叫人学了去,恐卖不到什么钱。”她倒不担心有人学了做这煎饼的法子跟他们同台叫卖,这算是偷师了,在哪都要叫人唾弃的,只担心有心人学了自家做了吃,这他们可就管不了了。
叶南不以为然:“便是卖十日也是有赚的,阿姐你不知,今日我去县里,听人说起景州,才知道如今县里来这些行商,不单单是奔着那盐引去的。”
景州是边境之地,在封州还要西南的地方,按理说应是偏荒无人之地,但其实不然,只因景州同西澜国相邻,那西澜国多是些游牧之族,牛羊成群,战马更是闻名于世,西澜同他们北楚交好,因而景州最靠西澜的坛宁县早早变成了两国商贸之地,不光是景州本地,便是附近其他各州,也免不了有行商来此经营,听闻坛宁还有西域人……
“行商、脚夫甚至武夫打手们哪里有时间长久停留一处呢?多半是在县里住个一两日就要走的,这些吃食自然也不会费心思去琢磨。”叶南想得明白,这煎饼本就不是卖与本地人的,叫人学了或是不学,又有甚大不了的,就算是有那脸皮厚的学了同他们一起去卖,往来的客人那么多,他们还能占尽了不成?
叶二娘没话说了,“既然早就想好了,又何必在我这说上这一堆?你合该去劝你家四郎,看他应不应你。”
叶南摸摸鼻尖,讨好一笑,眼里的精明便尽去了:“那么四郎呢?”
“在后院,用水和了点豆粉糊,从院里菜田中找了根竹竿来,要粘知了。”叶云也是纳闷,怎的这次醒来四郎这样皮猴爱闹了?
“他弄那个干甚?”
这下换叶云面色古怪了,“说是弄来吃。”
“吃虫子?!”叶北呆住。
不怪叶北惊呆,他们这地方,着实没听说过有人吃知了的。
叶西自然不是真要吃蝉的,而是要找正在蜕壳的蝉蛹,他听师父说过,这种刚刚褪去蝉蜕的蝉蛹外皮柔软,肉质鲜嫩,比起蝉的黑硬又难入口,自然口感更佳。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最佳的抓蝉蛹的时间,树上死去的蝉可能会有不少,而一些死去的蝉会被当作蝇虫天然的产卵地,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其实内里已经空了,掰开来看,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蠕动的蛆虫。
都是蛋白质,叶西自然是不介意吃的,但为了照顾叶家姊弟脆弱的心脏,保险起见,还是耐心找蝉蛹吧。
叶家就在村子最东北角上,屋后隔着宽宽的土路,沿着土路可以出村,通往东西两个村子,也可以拐到南面的窄道里,直接去县里,土路往后就是一小片野树林和大片的田地,叶西的目标就是那片野树林,当然他不是自己去的,而是叫上了自家兄弟。
叶南见他一脸认真,只好认命地背起他往外走,手里拿着叶西的“木拐杖”,面上笑容狰狞:“若不是那煎饼的功劳……”
叶西双腿夹紧他哥劲瘦的腰部,瑟缩了一下,但马上就吸溜着口水道:“放心吧,我保证一定好吃!”他相信他师父!
兄弟三个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豆粉糊用完了就爬树,几乎将屋后这一片小树林翻了个遍,才找到了小半个背篓的蝉蛹,有些还未完脱去蝉蜕,只等回家罩上筛面罗,让这些蝉蛹脱了壳,便能吃了。
小背篓被叶北背着,小孩乐滋滋地走在前面,颠得里面的蝉啊蛹啊一颤一颤的,叶南看着那些轻薄金黄的蝉蜕,想到一个问题,问背上的叶西:“叶四,这蝉蜕约莫是能入药的,药铺应会收吧?”
“对哦,师父说过的,”叶西一拍脑门,有些惭愧,说是要赚钱过好日子,他对金钱的嗅觉也太不灵敏了,“还有煎饼,阿兄你说我们拿去卖怎么样?我还知道其他的吃食怎么做,一定也都很好吃!”
叶南完全将之前叶云说的什么叶西梦中拜师的话当作顽笑,这时候见叶西又这样说,不由心中大动:“这些……都是你那师父教与你的?”
叶西顿时小心翼翼起来,他这个三哥可不好糊弄啊,叶西趴在叶南背上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试探着半真半假道:“是他教我的,他自称来自很久以后的世界,是那里的物理学教授,还辅修过生物学和营养学,爱好美食,是美食专家……会的东西非常非常多!我拜师后,他也就教了我一些。”
怕他不信,叶西又说了几样做法简单的特色小吃,都是他那天从自己的收藏里翻出来的。
原主只是一个热衷于考取功名、将四书五经奉为圭臬的小书呆子,游记杂学什么的,他就算有兴趣看,按照叶家的条件,也买不起这些杂书供他挥霍,叶家姐弟又都是识字的,一件两件还好,多了的,他再想要用“从书里看到的”这个理由糊弄他们恐怕是行不通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叶西也只好搬出梦中学艺这一套来试试,也算是为以后他万一再弄出什么“出格”的物件打个预防针。
叶南不知他脑子里还转着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原本他对叶西做出煎饼的事并没有多在意,只当是自小聪慧的弟弟从书中鼓捣来的一样有些新奇的吃食,但屡次被告知梦中一事,知道弟弟不是在同家人顽笑,叶南心脏不由剧烈跳动起来。
如果真如阿弟所言,这位梦中之人来自遥远的以后,那他教给叶西的东西……
叶南呼吸倏然变得粗重,一把攥住了叶西搭在他肩膀处的手腕!
“今日这些话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便是二姐都不成,可听清了!”
叶西郑重点头,“我知,我也就跟三哥你说了。”
“嗯。”叶南神色凝重,于此同时,心间又因为叶西这番话升腾出一股野望来,上天怜悯他叶家,让四郎因祸得福得此厚报,若他们不牢牢抓住,岂不枉费上天苦心?
他叶南没有别的贪欲,只是想要一家人吃饱穿暖,福泽安康罢了。
蹦跳着走在两人前面的叶北找到了一丛野果,看来看去却不识得,只好回头喊:“三哥三哥!快过来看,能不能吃?”
叶南几步追上他,看了两眼,语气欣喜:“山捻子?”
叶西探头,只见及人腰的一小片已经衰败的灌木丛中,黑紫如花苞的果实一颗颗缀在上面,大小如葡萄,被枯灰的枝条掩映,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过去。
“这东西在咱们这可不常见,我也是之前跟商队南下景州的时候在山里见过,听人说这山捻子吃起来虽然甜,但吃多了会肠胃不通,熟透了的却没大碍了。”
眼下这一丛,何止是熟透了,再过些时日,秋雨一下,只怕要烂在地里了。
叶南一边说一边摘了一小把分别递给自己两个弟弟吃,自己则接着动手,将上面所有的果子都摘了下来用衣兜兜住,眼看放不下了,只好脱了上衣裹成包袱状,将其塞得满满的,又牺牲了叶北的小衣服,才将将把果子全部装下。
叶南拎着大的,把小的递给了背上的叶西。
北地天寒地干,少见水果,仅有的几种还是有余钱的人家才能吃得起的,穷苦百姓家一年到头甚至都沾不到什么甜果糖食,山里的野果则多是酸涩,不是饿得狠了,人们也不肯去吃那些,因此这一丛难得甘甜的野果,说是叶家兄弟这一行最大的收获也不为过。
叶西抱着包袱,给一旁眼巴巴盯着包袱流口水的叶北吃一个,递给三哥一个,被拒绝了就塞进自己嘴巴里,甘甜的果肉在满足了饥渴的味蕾后,顺着果汁流淌进食道里,熨帖了同样嗷嗷待哺的肠胃,让叶西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甜么?”
“甜!”叶西点头。
“回家你把那甚么鸡蛋灌饼的吃食法子也给二姐说说,等三哥同煎饼一起拿去县上卖了银钱,就给你俩买饴糖吃。”
成功忽悠了三哥却总觉得正在被三哥忽悠的叶西:“……”他不是叶五那样什么都不懂的萝卜头好不好?
十六岁虽然还未成年,但在古代,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啊,哦对,他忘了,他这具身体要比他小两岁,今年才十四岁,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也就是十三岁的年纪……这样来说,叶家人把他当个孩子看也算情有可原。
叶五偷偷咽了口口水,摇摇头说道:“陈五郎家的小胖说,饴糖吃了坏牙,我不要了,给四哥吃。”
叶南摸了摸小孩的头,笑道:“你四哥吃便没事?”
小孩儿老崇拜他四哥了,就算见着四哥比他还能吃能闹的一面都不改初心,一本正经道:“四哥长大了,大人吃了没事儿。”
叶西咽了一半的果子又有些吃不下去了,一个十岁的小孩儿都比他懂事是闹哪样啊!怪不得师公老看不上他,说他白长了一颗脑袋。
他也摸了摸小孩的头,顽笑道:“等以后咱们三哥赚了钱,四哥给你做更好吃的‘牛乳蛋糕’。”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三哥叶南有野心有胆气,关键脑子也活泛,这种人就是缺少一个向上爬的机会,而一旦有人给他们脚下铺了哪怕一块石头,他们都能紧紧踏上去,拼命够到更高的地方。
叶西也知道自己缺什么。
他没有老道的经验,没有钻营的野心,对人情世故也做不到游刃有余,而且初来乍到,他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他想要一家人生活富足,只有傍身的知识和技艺是不够的,而三哥叶南正好弥补了他的不足——他需要这样一位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