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夏梨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该卖糖葫芦的老翁。
糖葫芦吃了这么多家, 他早吃出经验来了,老翁这里的糖葫芦是最好吃的,虽然用糖霜做的糖葫芦卖的比其他地方都贵, 但生意依旧很好。
夏梨等摊子上的客人离开的空隙,忙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将放在地上的糖罐抱起来放到摊子上, 向老翁说明送糖的缘由。
老翁明显很惊讶,连连拒绝。
夏梨就知道会是这样, 放下罐子就走, 很快就隐藏在人群中找也找不见了。
老翁无法, 等该收摊了, 将摊子上的木板拿开,从一旁的麻袋里翻出木做的连接着车轴的车轮, 按进木板下面的卡槽中,就成了一个类似板车的工具。
老翁将糖罐抱起放到板车上, 又装上其他杂物,牵着上面的麻绳带回了家。
他家就在遥西街拐角挨近城门的地方,认真来说和叶西住的院子只隔了一条街的宽度。
老翁迈进家门, 很快就有两个孩子从屋中跑了出来,一男一女,都是五六岁的年纪, 后面跟着个小不点,看样子走路都还不稳。
“爷爷回来了!”孩子们欢呼。
老翁脸上露出笑容,“回来了,用了饭没有?”
这些孩子都很乖,平时他出门没有时间,家中好些事情都是两个大点的孩子做的, 比如做饭打扫这些,其他的,那些在外成家的孩子们时不时会来搭把手,日子也过得下去。
老人一生未娶,当初家乡闹洪灾逃难来到封州,靠着当地好心人的救济才活了下去,那时候封州地广人稀,土地又不适合种稻子,家家都穷得要命,养不起孩子,就卖去给富人家当丫鬟小厮,也能叫孩子不至于饿死。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富贵人家当丫鬟小厮的,那时候,可真是难熬,大街上被抛弃、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遍地都是。
老人看不下去,遇见了就帮一把,看着实在太小的,就捡回来养着,二十年如一日,如今孩子们有的大了,独立了,有的成家了,在外打拼着,各行各业的都有。
孩子们也都孝顺,有时常回来看望帮忙的,有时不时带着东西上门的,也有成家后带着妻儿来看的,老人这一辈子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后来日子好过了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多不好的事了。
但还是不能避免,如今家中这三个孩子,都是因为身体上有问题被人狠心扔下了,两个大的,女孩上嘴有点开裂,像兔唇一样,男孩子脚是个跛的,最小的那个,他捡回来也有两年了,还一句话都说不全。
老人总担心他们日后长大了会受欺负,想着趁如今身体还算硬朗,能为这几个多攒点钱就多攒一些。
“用过饭了,灶上还热着饼和煮菜,爷爷快去吃,我们来收拾。”最大的男孩子道。
老人叫他们别累着,把车上的糖罐抱下来,才回了屋。
这处院子看着不小,正房两间,厢房东西也各两间,只是实在破败,看上去像是年久失修一样,只房间叫人打扫得很干净,陈旧的家具也被擦得泛白,明显是用了心的。
老翁走进东厢房靠近院门的小厨房,果然见灶上温着饭菜。
三个大白面饼和满满一锅底的煮菜。
他没立刻吃,掀开放面粉的陶罐,果然见里面的面粉井没有下去多少。
老人叹了口气。
吃完饭,他把那陶罐打开,心里想着要不要给孩子们做点甜饼补补身子。
等看清糖罐里的东西后,却大吃一惊。
这是?
他伸出手沾了点在手指上,放在嘴边舔了下。
是沙糖没错。
但是这颜色?
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像雪一样白得透明的沙糖!
老翁想起一桩旧事来。
当年他逃难到封州,制糖的手艺是跟着一个老乞丐学的,老乞丐疯疯癫癫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教他制糖时也常说要制出没有颜色的糖来,还糟蹋了他辛苦很久才买回来的一点糖。
那时候他心里难受,根本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老翁看着那糖罐里的白色沙糖,眼睛莫名有些发热。
原老乞丐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能制出这样的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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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梨第二天来老翁的摊子上买糖葫芦的时候。
老人一见是他,二话不说从草靶子上取下几串糖葫芦来,示意他尝尝看,一边笑眯眯问:“小郎君,用你家的白色沙糖做的,味道如何?”
夏梨悄悄红了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小郎君。
“还行吧,多少钱?”
上面的糖冰又脆又甜,咬在嘴里一点不会黏牙,入口即化,比以前他吃过的好吃多了。
冰糖葫芦的颜色也漂亮极了,红艳的山楂在流水般的糖浆包裹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艳丽,外层延伸而出的糖片在阳光的折射下,透明如冰晶,又在轻微的动作间折射出瑰丽的颜色,宛若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夏梨都有点舍不得吃了。
这老翁的手艺真的是不错。
当然,他家的白沙糖也是功不可没。
夏梨无不自豪地想,完全忘了自己被叶四郎呼来唤去恶狠狠诅咒的模样了。
“不要钱。”老翁忙道。
夏梨吃糖葫芦的动作停了下来。
面露疑惑。
这年头的人们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做好事不求回报,日子都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罐糖老头可受不起,这糖葫芦就都给你,拿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你家那位小郎君。”老翁一脸“你不拿走就是在施舍我侮辱我”的表情。
夏梨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他宁愿叶四郎拿着一罐糖来侮辱他,半罐都成。
最后夏梨嘟嘟囔囔的,把人家的草靶子都拿走了。
看他走远,老翁背着手,笑呵呵的收了摊子。
大清早的,他这摊子刚开张,还没人过来买糖葫芦,夏梨是第一个,老翁也是特意在等他。
“走咯!”
到家便有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的汉子迎了上来,“干爹,给人家了?”
“给了给了。”老人摆摆手,过了会儿问他:“你说这能成吗?”
“错不了,那日正好轮到我守城门,亲自放他们进来的,”年轻汉子压低了声音道:“我跟您透个底,您别往外传,那天在马上亮出腰牌的,是个将军,还是京官儿,您想想,那轿子里坐着的该是什么人……”
他没继续说下去,言下之意已经叫老人惊出了一身汗。
“你说洛陵街刚来那几户人家,莫不是那将军的妻儿亲戚之类?”
年轻汉子深以为然,“干爹,不是咱们吹嘘自己,您那一手制糖的手艺,十里八街都有名的,想干这行的,一打听准能知道您。那边无缘无故送您这么些白色沙糖,既然不像是上门抢生意的,定然是别有所求。”
当这个不大不小的守城卫,年轻汉子对这里面的规矩就通透多了。
那将军初来乍到的,就是再想借着亲戚的手捞钱,也不能太大张旗鼓不是?加上没根基,门路一时也打不通,找当地有手艺又有口碑的制糖人合作不是正好?
老人一想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就听你的,吃饭了没?小丫前两天学做了甜饼,比我这糟老头做的好吃,你吃两个再走。”
年轻汉子摆摆手:“不了干爹,忙着呢,我这就得赶紧走了。”
说完就跑远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这小子。”哪回都这一样借口。
夏梨拒绝了一路找他买糖葫芦的,好容易将比罐糖还沉的一草靶子糖葫芦扛回家。
进门就看见她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猛地被她娘喊了一嗓子:“夏梨!!”
随后耳朵被揪住了:“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糖葫芦?!还把人家草靶子买回来了,你可真有钱啊,啊?”
“娘,娘!哎呦疼疼疼,轻点轻点。”
叶西正把刚析出来一层沙糖过滤,见状停下动作,抱着胳膊作壁上观。
看来夏家夫妇也不是对夏梨疯狂吃糖葫芦的行为完全支持嘛,看这架势,估计早就想教育教育这小子了。
那边夏梨要护着糖葫芦还要防着她娘,忙得团团转,见叶西在一边看风凉,不由气的大吼:“叶四郎!!你还不说话!”
叶西这才不紧不慢地劝夏家娘子:“大娘,是我叫他去买的。”
夏家娘子终于松了手,惊讶不已:“这天气就是凉下来了,糖葫芦也禁不住久啊。”她眼睛撇向自己孩子,怀疑是叶西在帮他开脱,笑了声,问:“小师傅买这么多糖葫芦是作甚?”
叶西噎住了。
他怎么知道?
一刻钟后,叶西和夏梨站在一堆糖葫芦面前面面相觑。
夏梨张张嘴:“你听我说……”
叶西手掌拍在他脑门上,把他的脸推远,恶狠狠道:“你不是喜欢吃吗?那就两天内把它们都吃完吧。”
两天后,夏梨看着才空了个角的草靶子,内心充满了绝望。
他都想把糖葫芦给老翁送回去了,可对方不收,叶四郎也不让。
“那你说怎么办?”夏梨算是看出来了,叶四郎就是故意算计他的,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事“求”他。
“我怎么知道,”叶西一脸无辜,“不过你既然真吃不完了,不如想办法卖点出去?”
这些糖葫芦数量真算不上少,老翁就是没把一罐白砂糖用完,估计也没剩多少。
夏梨一脸木然,怎么卖?在监市那办完手续,糖葫芦都化完了。
只能找那个老头,借他的摊位用用了。
叶西看着小孩扛着草靶子往西遥街走去,不由感概,这小孩力气也不小啊。
见他扛着那么重的糖葫芦井不吃力,叶西也就没上去帮忙。
至于那老翁,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拒绝找上去的夏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