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叶西斜睨宋峤, 这个人如果真的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有千百种方法隐瞒,既然没有阻止张武等人的“无意”透露, 那就是默许了的意思。
他也不拆穿,在院子里随处逛了逛,天色慢慢暗下来, 风有点凉了,叶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宋峤为他拢了拢衣服:“莫着凉, 今日早些睡。”
叶西没当回事, 虽然他的异能不怎么样, 身体素质还是远超常人的, 寻常小灾小病轻易不会找上他。
只是后面骑了几天马,刚开始的新鲜劲过去, 大腿内侧被蹭得生疼,马背上的颠簸也比马车厉害, 这一路下来,确实有些吃不消。
迟疑了一下,他问宋峤:“你今天在哪落脚?”
卸车时对方行李早已被分开拉走, 不知去了何处,想来早有打算。
宋峤笑笑,拂去他脸上沾的不知名花粉, 视线掠过东西厢房,几个匠人同夏家三口正在忙碌,身影在廊间若隐若现。
留下到底是不便。
他温声道:“今事有急,我即刻便启程石绕,待你兄长归来,再贺你乔迁。”
叶西点头, 早在路上时对方已经告知与他,边关石绕乃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连贵为王爷的宋峤,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未必就能言出法随。
他家大哥又恰恰是那起事件的关键人物,要全身而退必然要等整件事过去。
虽然心中急于见到兄长,叶西也不得不按捺。
他抬眼看一眼气定神闲的宋峤,咳了声道:“虽然说了也白说,但是……有事你说话,别的不成,取一两条人命还是可以帮到你的。”
热武器的威力不是冷兵器可以比拟的,在这个根本不可能将其复制的年代,完全不用考虑它们对历史的冲击性,必要的时候,物尽其用再好不过。
眉眼还显稚嫩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宋峤忍不住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莫担心。”
目送宋峤离开,叶西转身进屋。
众人坚持把正房留给叶西,他拒绝不能,只好将个人物品放了进来。
夏家娘子已经帮忙将收拾过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灰尘的房间更加干净了。
正房两间,旁边各自带有一间耳房,与正房并不相通,都空着,叶西打算打通一间用来当浴室,另外一间做厨房。
他选了一间靠近西侧的,因是正房,格外宽敞一些。
进门就见右手侧放了一张雕纹木榻,再往里走,房间正中置办了重屏,将整间屋子一份为二,重屏后则是夜间安睡的地方,床在一侧,用来放置衣物的橱窗在另一侧,靠近重屏的一面还放置了一套桌凳,窗子开在重屏对面,和前门贯通,想来白日时屋内一定很明亮。
奔波这些时日,叶西确实累了,自己热了水去旁边的耳房冲了冲,封州风沙常见,临近夏末更是时不时有风,然而燥热却丝毫不减,叶西一路热得出汗,早早就把披风脱了,因而沾了一身沙。
然而这地界昼夜温差也大,洗完澡出来已是夜色来临,叶西感到了一丝寒意,睡下后居然被凉醒,迷糊中懒得从橱柜取厚被,直接将一旁衣服压在了身上。
第二日一早,夏家娘子习惯性早早起来,将院中角落的石灶点燃,为大家准备饭食。
路上吃得简单,她今日特地取了米面,先是淘米将饭蒸上,又洗了几节从家里带来的,最近南山村很是流行的腊肠,一同放进了铁釜中。
随着水分蒸发,香味很快就在院中飘散开来,其余人被香味馋醒,纷纷出得房来。
夏家娘子继续做了两道小菜,一炒一凉拌,一一摆上桌。
院子里有套石桌石凳,用来用饭刚好不过。
都妥当了,见叶西还没出来,不由有些疑惑。
往常时候,叶小师父可是第一个跑到饭桌上的。
不过她也没多想,以为是叶西赶路累了,才赖床了会儿。
她拍开夏梨偷吃的爪子,瞪他一眼:“去喊小师父用饭。”
夏梨悻悻缩手,边跑进正房边嘟囔:“好不容易抢先那大肚王一次。”
“叶四郎快起来用饭!叶四郎?再不来要吃没了。”
“叶……”夏梨一掀薄被,上面的衣服跟着掉得七零八落。
床上睡着的人面色酡红,呼吸急促,额头上都是薄汗。
他抖了抖手,试探着拍了拍叶西的脸蛋,又摸了摸,然后猛地缩了回去。
“娘!”小孩儿一转身,箭步窜出屋子,“叶四郎发热了!打都打不醒!”
“哎呦,怎么发热了?”
“怪我,光顾着自己睡了,晚时也没过去看看。”
到底还是个十四五的少年郎,还是个孩子,这一路离家,哪晓得照顾自己。
夏家娘子自责得不得了,又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夏木匠进屋探了探叶西的体温,叫了他几声,见人还能回话,总算松口气。
“去叫个郎中来,先开点药。”
夏家娘子忙往外走,胡候拦住她,“嫂子我去,你给烧些热水。”
夏家娘子才反应过来:“是是,我这就去。”
她一个是真担心叶西,另一个也是怕外面那群人责罚,那位身份贵重的木公子走了,他身边的人却留下了一部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这群人并没有刻意隐藏,只买通了这院子的四周,悄声住下了。
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为谁留下的,夏家娘子可不敢不当回事。
叶西没想到宋峤一语成谶,想他平日里壮得跟牛一样,居然也会栽在一个小小的发热上。
好在这时候的郎中还是很靠谱的,两副药下去,他的症状就减退了不少。
然而约莫是水土不服,即使烧热慢慢下去了,叶西也总觉得嗓子发干发痒,总是忍不住咳两声,刚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厉害,有时候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众人都急得不行,又请郎中来看,药吃了一些,却没见多好,直到隔壁院子一声不说,不知从哪请来了个年纪轻轻的郎中,一贴药下去,总算是对症了。
叶西却苦与喝药,每日过得都很艰难。
甚而开始后悔为了耍帅要骑马了。
这下可好,那年轻郎中说了,药要吃个十天半月才算完,有夏家娘子盯着,叶西躲都躲不过。
其实他约莫知道自己大概是因为发热导致了咽喉炎症,几粒抗生素下去一准药到病除。
但他最后的存货早就用在宋峤身上了。
等能被允许下地,叶西立刻耐不住,溜出了门。
当地的风土人情先放在一边,先买些糖去去苦再说。
他这些日子可谓深受其苦。
夏家娘子等人都不清楚叶四郎不喜苦味,然而即便知晓了,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药都是苦的,没哪个是真心喜欢,但价格昂贵的医药对普通百姓而言已是负担,买糖去苦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的认知之内。
叶西也不会托他们去买,但能自己动了,就不打算委屈自己了。
听闻封州西南不远的景州,不仅同西澜往来密切,同时也是北楚三大港口之一,朝廷专设市舶司管理海运,自有一套制度——比如外来船只要征收进口税,名为抽分,抽取的货物北上解送京都,即是“抽解”。
随着北楚造船业渐起,下海者随之增多,景州等港口每日船只往来,汇集了各国各域的名贵商品,可见繁华。
而封州作为景州北上抽解的第一站,又是与西澜接壤之州,自然会迎来海商的青睐,热闹不已。
青曲也很热闹,但封州的热闹却和青曲的热闹不同。
青曲县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外商,却也留不住这些外商,封州不一样,它的热闹沉稳又大气,不同于青曲的急躁,这里的商贩多是本地人,生活节奏慢而悠闲,有着十年如一日身为商业之州人的底气,就连叫卖声,都是一片舒扬悠缓。
站在一处拱桥上,叶西将这一片绵延彷佛没有尽头的商业区尽收眼前。
这里不分市,大街小巷,瓦子、拱桥、酒店、茶馆、寺院、青楼楚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席地摆摊的小贩,只要不是售卖同类物品,那些店铺们便不会去计较。
彷佛看到了家国历史中的清明上河之图,叶西第一次对自己的到来,感到宿命般的必然。
“小郎君,要不要买些糖霜?”见他衣着虽不华贵,却难掩精致,桥上一卖糖翁笑眯眯问道。
叶西回过神,看向面前的摊子,见上面摆的尽是些黄色和边角微发褐色的糖块,量虽少,糖块在日光照射下也有些融化,却不妨碍他心中讶然。
这时候,在青曲,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内陆城镇,糖都是稀缺品,且多是谷物做出的饴糖,蔗糖制品只占很小的市场。
而眼前这些所谓的糖霜,正是由蔗糖制成,若是脱去颜色,已和他认知中的冰糖一般无二。
叶西在家中时吃过饴糖,也吃过蔗糖做的沙糖,即是颗粒状的黄色糖结晶,但糖霜却是没见到过。
“有没有白糖霜?像雪一样的。”他问。
卖糖的老翁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会有那般白的?我这里卖的,已是上品了。”
这哪里是常吃糖的人能问出的话?
要不然就是故意捣乱的。
猜到叶西并未自己想象中的能买得起糖,老翁心中叹口气,暗道这最后一些糖怕是要卖不出了。
算了算了,家中孩子有些时日没沾过甜味了,想必馋得紧了,权当他买回去给孩子吃了。
“这些糖霜我全买了。”
嗯?
老翁怀疑自己人老耳背了,确认了两遍才知叶西真要买。
他忙把糖用油纸包了,“这糖化了点,算你便宜一些,三百文便罢。”
“没事。”叶西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接,掏钱的手却顿住了。
没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