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孙倾婉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那原本照亮了一整间启承殿的红烛没能坚持到她醒来就尽了。
如此,眼前一如既往,又是漆黑一片。
胡太医有着神医妙手的美称,无论再难搞的病,经过他手都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是以,几副药喂下去,女子的烧早就已经退了,再加上一连着服了三日的朱砂安神,原本的惊吓也有了不少的缓解,惨白的面容也有了些许气色。
孙倾婉一睁开眼,便觉得身子似散了架一般的疼,可是越疼她就越是清醒,她还活着。
殿里静悄悄的,安静的仿佛一根针落下都能清楚的听见。
她知道宫人们不会将她一个人扔在殿里不管,必有人看守,如此便叫人。
许是身体太赢弱,也许是嗓子太过干涸,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如蚊子般,就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大真切。
几日的昏迷,她是真的太渴了,嗓子快要冒烟了,不想用力说话,于是也不欲再叫人,而是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起身,想要自己下床去寻水喝。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这常年不见光亮的启承殿,此刻外面到底是明媚的太阳,还是皎洁的月。
小小的姑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起身体,结果才一迈步,脚下便似是绊到了什么东西,转瞬,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啊!”
干吧的冒了烟的嗓子,再加上突入起来的惊吼,发出去来的声音着实算不得怎么好听,还带着几分嘶哑。
榻上的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了眠,不由得蹙了蹙眉角,结果下一刻便有一只软糯得似是只无骨猫儿一般的小姑娘,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泠寒的胸口不止坚硬,因着四季无温的身体,还带着他独有的森森寒意。
跌倒失重的人,总会下意识的抓住身旁任何可以给予依靠的物什,以此来保证自身的安全。
这是人潜意识的求生欲,就如此刻孙倾婉牢牢的抓住的寝衣,指节触及到男子胸口一片冰凉。
方回过思绪的姑娘,身子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
“醒了?”他微微睁开漆眸,眼中还带着几分倦意。
最近边关和户部的事缠得他头痛,连着三日来唯一一次好眠,却被身旁这女子无情打扰,但男子眼中却并未染半分怒意,倒是透过殿内的漆黑,静静凝视着她。
看着她惊恐的模样,看着她彷徨的表情。
泠寒的出现令孙倾婉有些意外,她压根就没想到此刻泠寒就睡在她身边。
但与之相处以来,虽看不得见,却可以只凭着直觉,也能辨出是他。
她扰了他就寝,他该很生气的吧?
孙倾婉瞧不见身旁男子的表情,只是周身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都因为惧怕泠寒而凝结了,她深吸一口气,企图悄悄将紧抓着泠寒领口的手收回去,顺便再将自己紧压着他的身子坐好。
不管他生气与否,这个姿势总归是不妥的。
女子这样想,便也是这样做的。
眼瞧着那处柔软想要溜走,男子微眯了眸子,同时长臂一揽,便将那柔软的小姑娘再次带入怀中,两方胸口便贴敷得更紧了。
“明知自己瞧不见东西,醒来怎不叫人,知不知道刚刚你险些摔了。”
若不是这龙床够宽敞,她刚才这一跌,就不是跌在他的身上,而是栽倒地上,撞个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男子虽然是在指责和嗔怪,可口气委实没有半分严厉,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和睡中刚醒的鼻音。
可这些都被孙倾婉忽略掉了,她脑海渐渐恢复清泠,如此便也忆起昏迷前,泠寒说会将她做成人彘的话。
她就是被这句话,再加上体力不支而被吓昏的……
见她半晌不回话,男子蹙了蹙眉,大掌抚上她的额间,温热得额头早已没了最初的滚烫,泠寒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不烫,应该没烧坏脑子,那她为何不说话?”
泠寒的手实在是太凉了,就像是一块被尘封了千年的寒冰,只是一触就叫人冷到了骨子里了。
男子能够明显感受到女子身体的颤抖,她一直在不停地发抖。
“就这么怕朕?”
那日之后,他有仔细的想过奇嬷嬷的问题。
若她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他会用惩罚害死母亲那些人的手段来同样对付她吗?
其实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把她作成人彘。
那他还是不是人了?
这世上的惩罚并非只有做成人彘这一种方法,他轻轻抚摸着那乖得如猫一般,实际却是吓得腿软小姑娘的面颊。
滑滑的,暖暖的,还白净净的。
他忽然就想开了,算了,管她心里是装着那提不上台面的表哥,还是他那心机颇深的皇叔,亦或是其他人,只要他不放手,这人注定,也只能是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
孙倾婉静静地,任由着泠寒一下一下抚摸刮蹭着她的脸颊,冰冷的指腹叫她的脑子从没有这般清醒过。
她是怕泠寒的,但却不至于怕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嗓子火辣辣的疼,那种疼叫她不想说话,亦或者说出的话声嘶力竭,如乌鸦一般难听。
她不想在泠寒的面前展现出她不完美的一面,这沉睡的三天三夜,她在昏睡中想了很多,很多。
若她还能醒过来……她必要好好活着。
陛下,我嗓子疼,想喝水。
她用手一笔一画的在泠寒的胸口上写着,告诉他,其实她并不是怕他,而是嗓子疼得说不出话。
女子暖洋洋的指腹,一下一下在他的胸膛上书写着,到有一点抓痒痒的感觉。
泠寒忽忆起方才迷蒙中,女子的那一声惊觉吼叫,的确是扯破了嗓子的叫声。
刚解释了为何不说话,她便又拽了旁边的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继续在泠寒的胸口上写着。
“陛下身上好凉,臣女好饿,好冷……”
她写完,便将手缩回到棉被中,然后悄悄将被子塞在她和泠寒之间,阻隔主男子身上的凉意。
她在一点一点的试探,直到小小的被角被她一点点塞进缝隙中,泠寒没有拒绝,反倒是渐渐松了手臂。
他起身,去桌上倒了水,又吩咐了人备膳。
三日滴水未进,嘴里只有汤药留下的苦涩,孙倾婉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她接过泠寒递来的茶碗,“咕咚,咕咚”三大口就喝干净了。
这时奇嬷嬷进来,手里拿着一盏小灯。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孙倾婉眼前的视线,奇嬷嬷将灯盏放到了床榻旁,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眸,工整的五官,棱角分明。
只不过原本一丝不苟的寝衣,却在刚刚被孙倾婉扯了领口,若隐若现的露出里面坚实的胸肌,微微凸起。
目光再投向一旁的孙倾婉,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姑娘,面颊消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孙倾婉将一汪春水般的眸子投向那张冰冷的面孔,即使她用尽全力去隐忍,去隐藏,可那眼中的惶惶惊恐,又怎能逃过泠寒那如炬般的眼眸。
无论她肯不肯承认,她还是怕他的。
泠寒不想再吓到她,便用了他琢磨了三天三夜的温柔目光,压低了嗓音,接过小姑娘手中空了的茶盏,试探问:“再来一点?”
孙倾婉望着他,瞧了瞧,再瞧了瞧,最终轻轻点头,“嗯”。
如此泠寒便又折去倒茶去了。
两盏茶吃下,屋里就有恢复了一片寂静,若他们之间没有这盏灯照亮,黑暗遮掩,孙倾婉还会觉得好过一点。
可偏偏奇嬷嬷贴心的拿了小灯照亮,于是两人一人坐在榻上,一人站在旁边,大眼瞪小眼,许久相继无言。
直到奇嬷嬷带着婢女鱼贯而入,才算是打破了这许久的平静。
“姑娘,膳食已经备好了,请姑娘移步用膳吧。”
奇嬷嬷谨记胡太医的叮嘱,语调柔和,眉眼还含着几分笑,生怕自己的老样子,吓到不经吓的小姑娘。
孙倾婉点点头,然后缓缓移步到桌前,小口小口的吃起粥来。
其实刚刚若是没有泠寒躺在外面绊住了她的脚,以她对殿内的熟悉程度,她根本就不可能会被绊倒。
而她昏迷的这些时日,泠寒仍日日睡在她身侧,与她同床共枕的吗?
起初孙倾婉被这个想法着实吓得不轻,因为昏迷着的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还不能为他暖床,可以说毫无用处。
可他仍旧任由着她躺在他身侧,竟没将她挪出去,甚至全力救治她,那么她离被他做成人彘的日子,应该还很远的吧?
或者是说,只要她小心翼翼,假意迎合,那么她还是能够在宫中安然度日的吧?
香甜的鱼肉粥竟被女子吃出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她的思绪全部都用在了如何往生的心思上,哪里分给了吃食半分。
“不合口味?”
不知何时,泠寒已经坐到了女子面前。
孙倾婉回过神,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漆黑深眸,下意识的闪躲,证明了她的心虚。
泠寒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女子突然的乖巧,必有其因。
他并未揭穿她稚嫩的伪装,忽略掉她一切马脚,继续闻声说:“不喜欢,叫膳房换些别的来。”
孙倾婉攥着手里迟迟没有送进口中的汤勺,摇头说“不用”。
她并不是不喜欢吃鱼粥,反之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鱼,只是刚刚她想事情想得出神而已。
她木纳的塞了一口鱼粥,大病初愈的她,唇瓣灰秃秃的没有本分血色,泠寒就这样瞧着她,孙倾婉觉得别扭极了。
她又盛了一勺递给泠寒,试探的问:“陛下也要吃一点吗?”
话刚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这是自己用过的勺子,怎么能递给泠寒呢?
陛下九五之尊,怎会用他人用过的碗勺,简直就是大不敬。
她刚想要改口,说是自己唐突了,趁机收回送出去的手,结果指间一阵冰凉触感,手中的汤匙就这样被泠寒接走了。
“朕不饿。”泠寒拿过汤匙,调转方向送进孙倾婉的嘴边,“来,朕喂你吃。”
她太瘦了,泠寒一勺一勺慢慢得喂她吃下每一口鱼粥,直到孙倾婉说她真的吃不下了,泠寒看着碗底还剩着的鱼粥,微微蹙眉。
最后他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将剩下的鱼粥送入自己口中,尽数吃了个干净。
用过了膳,孙倾婉便想要沐浴,她知此时正是泠寒就寝的时间,她不想扰泠寒休息,于是便去和一旁的奇嬷嬷说,她想要沐浴,叫奇嬷嬷在偏殿帮她备水,这样便不会再扰到泠寒。
可哪知奇嬷嬷这边应下,那边却并不是去叫人备水,而是跑去了泠寒面前,说姑娘想要沐浴。
泠寒落了手中的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去备水。”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小姑娘,又瞧了瞧殿里的宫人,浴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是宫人正在往浴桶里注水。
有氤氲蒸汽顺着门缝传过来,不多时,有宫人来禀,“陛下,水已经备好了。”
男子轻“嗯”了声,并叫退了众人。
他起身,去一旁新进的紫檀衣柜中取出了那件绣着绒白小猫的小衣和寝衣,随手搭在手臂上。
欣长的身子微微侧转,目光落在另一边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身上。
他白了她一眼,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道:“还傻愣着干什么?随朕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