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感情洁癖2
没有救济但全员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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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我应该养条狗。小金毛,金毛比较可爱。从它出生起就养着它,它这一生就只爱我一个人。
我放下手中剥着的毛豆,忽然说。说出这句话之前,萩原研二问我为什么和松田分手。
通常来讲,一对情侣分手后总会被共同朋友盘问感情状况,尤其是我和松田这种吵架都没吵过几次的——我俩经常刚刚有点火气就开始互瞪,瞪着瞪着又忽然不约而同地笑出声。萩原可以说是我和松田认识的中间人,并且他跟松田是从小认识的情谊,现在大概是来温和地为他那被辜负的兄弟讨个说法。
如果不是,那情况就更诡异了。
我现在除了怕见松田就是怕见他,可萩原就是有这种让人莫名其妙被他牵着鼻子走的魔力,于是我莫名其妙答应了下班跟他去居酒屋。
碍于我酒量奇差,他看起来也没指望着让我酒后吐真言,于是我俩只点了两盘毛豆,沉默地比赛谁剥毛豆剥得快。
出于职业原因,我和萩原的手速算得上不相上下,眼看着毛豆越剥越多却都放在一旁无人问津,老板看我俩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于是萩原终于问出了我想象了无数遍的那句话。
我手一抖,还剩下一颗的毛豆壳掉在了桌子上,输了;沉默了一会,也给出他我打了无数遍腹稿的答案。
萩原不像松田那样习惯直来直去,他的情商比他兄弟高出不知道多少倍,说话总是委婉含蓄又不会模糊重点的,也总能从别人弯弯绕绕的回答中提取出重要信息。
我觉得小阵平很喜欢你。
他说,继而停顿了一下。
或者说,很爱你。他是恋爱时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那类人。
我熟练且陈恳地道歉:我知道,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他看起来反而更困惑了,抿了抿嘴唇,难得没有笑意: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我怕跟他解释是因为他是松田最好的朋友,有时候前任的朋友比前任更可怕,尤其他这种曾经似乎对我有点想法的朋友,但他就这样轻轻放过,又让我有点不安。也许我比较希望他骂我一顿。但是骂人的萩原,又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萩原递给我一张湿纸巾,我接过,擦了擦沾满盐水的手指。
他平静地问:那么是因为不喜欢他了吗?
我反问:他是这么说的吗?
萩原:我没有跟他谈过这件事。事实上,你可能对我……们有点误会,他不喜欢包括朋友在内的其他人过度关注他的感情生活,而我也不是那种会一步一步指点他如何表白恋爱分手挽回的朋友。
这我是真没有想到:当初不是你告诉他我喜欢的电影类型……?
萩原苦笑了一下:怎么会,那是他自己观察到的。我们那时候就已经打算毕业后去读警校了啊。
又沉默了下来。
现在是晚上九点,居酒屋正是热闹的时候,时不时有微醺的上班族痛斥公司的不人道,引来一片笑声,店内说不上吵闹也绝不静谧。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与他占据的这沉默的一隅显得格格不入。
萩原接着说: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我当初也是一天内摸清你的喜好。
他这句话接得有点怪。从邀约的那一通电话开始,从得知我与松田开始交往时断开的某种联系又重新链接了起来,他言语间总是含着一种更暧昧的暗示,若有似无,让人有些无措又不至于厌恶。
这就是萩原研二。他总是游刃有余地让人对他产生好感,温柔地收割旁人的爱意。
我装作无事发生地试图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哦,我知道,我很容易被看透。
萩原: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我:……
萩原笃定道: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刚刚?一个月前?和他交往前?——一开始。原来如此。
他忽然狡猾地撕开柔和的表面开始咄咄逼人,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编一些谎应付过眼前的难关,却猝不及防被他迅速找到了答案。
这是什么,一种审讯手段吗?我难以置信地瞪向他,他却忽然又软化了语气,向我露出一种孩子气的讨饶的神情。
这股怒气生到一半又忽然被他堵住,不上不下的,非常难受,又忍不住觉得难过。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接近我的。
那时候我念大二,他是隔壁工科类的同年级生,在整个东京高校圈都非常有名——不完全是好的方面,当然他的专业水平也非常出色,只不过更出色的是他在联谊会上的战绩——我在公共课上见过他。因为专业原因,公共课我只用上四节,一周一次,前三周与他亲密地挨在一起的女孩子每次都不是同一个,第四周他坐在角落的单人座位上,下课后向我要了联系方式。当时的理由是询问该课作业相关的问题,是正经理由,我也就顺势与他建立起了联系。
我们偶尔联系几次,要说多熟也属实没有,等这节课的作业提交之后,line的聊天框就再也没有动静,直到某天他出现在我租的琴房外听我拉琴,全程没有说话没有鼓掌没有半点噪音,等我练琴结束才敲了敲窗户,笑眯眯地说真好听。
其实我视奏像在锯木头,反复寻找处理方式就反复锯同一小节,如果被同学听到会被评价刺耳的那种,但因为他显然是那种听惯了现代爵士的外行人,于是我包容了他音乐审美低这件事。
我确实不是对旁人的感情变化敏感的那类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追我,完全是因为当初我前男友也是依照差不多的套路向我表白的。不过鉴于事后前男友和他的朋友低着头向我坦白这些全都是网上看来的教程,所以姑且认为感情经历空白的前任追得真心实意,而萩原研二像是在耍我玩。
其实他没有。
后来松田和他闹着玩时吵了几句,我才知道萩原其实根本没有主动追求过谁。所以他看起来浪迹情场,实际上和我高中时期的前男友同一个水平。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在和松田交往,只能在心里默默为曾经的偏见向萩原道歉。
但除了道歉,好像没有其他了。
如果没有前男友,也许我真的会因为他夸我锯木头锯得好听而发笑,从而好奇起这个人的耳朵是不是从来没有受过古典音乐的浇灌,然后顺理成章地落入他的圈套;他笑起来有点甜美的感觉,五官无可挑剔,他会认真倾听我在专业知识方面的絮絮叨叨,哪怕他实际上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会因为我说比起诹访内更喜欢哈恩的柴小协而认真去听两者的区别——差一点。差一点我就真的心动了。
如果不是松田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两年前的一场地震里松田紧紧拥抱着我,因此我用来持弓揉弦的双手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不是那时候松田宁愿自己被落下的钢筋砸得后背皮开肉绽,也不愿意松开我哪怕一丁点。
我会因为某个人爱我而爱上某个人。
萩原点了一蛊清酒。他好像已经打算放过我了,于是我暗暗松了口气,用筷子夹了颗毛豆扔进嘴里,思考着以什么为契机来结束这场诡异的谈话。
我以为他是来问罪的,结果他是来告白的。更坐立不安了。更想回家了。
萩原捏着小小的酒盏,若有所思地晃了晃里面清透的液体。他忽然开口:我一直觉得是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的缘故。
我干巴巴地接话:那次地震吗……?
他接着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不通,分明是我先遇见你,我先喜欢上你的,我只是离开了你一会,你就属于阵平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小狗会只爱我一个人”,你不是因为阵平喜欢上别人而分手的,你是因为他喜欢过别人——因此,从一开始我就出局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肯定不能告诉他我其实差点喜欢上他。所以只能道歉,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对不起。
萩原眨了眨眼,好像刚才那番一针见血到刻薄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他温和地朝我弯起眉眼:为什么道歉?
我说:我不应该对……你的感情视而不见。
萩原:这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你一开始就对我表明了态度,是我自己不愿意放手。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难受了。我想我跟这俩兄弟是不是上辈子有仇,还是欠了他俩债没还,想想他俩应该比我难受,所以是不是他俩欠了我债,我不让他们还了还不行吗。
为什么就没有能让大家都不伤心的办法呢。
萩原用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我里边什么都没有的空酒杯。
我不会改变的,没有办法改变。他轻飘飘地说。如果让你觉得困扰的话,就忘记今天的一切吧。
又是那个狡猾的萩原研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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