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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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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工厂站东头的空旷处,北风呼呼作响。冯旭晖干活热了,头上冒出了热气,就把棉袄棉帽脱了,等把号子打完,歇息一会身上又凉了,赶紧把棉袄披上,棉帽戴上。

    空气中有零星的鞭炮在炸响,道口的单车、行人显得急匆匆的,都是面带喜色。这些行人,多是周边的村民,他们夹杂在厂区内,与工厂融合在一起。工厂与地方交融在一起快三十年了,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有欢笑也有摩擦。

    在周边的农村有这样一句话“要嫁就嫁到烟囱下”,说明农村女孩对工厂生活的向往。这样,很多单身宿舍的青工,就在周边的农村里找对象,第一解决了住房问题,第二改善了伙食问题。当然,摩擦主要是火车道口在繁忙的时候会影响村民出入,偶尔也会有被火车压人的大事故,至于村民像“铁道游击队”那样从路局车上“卸货”,更是猫与老鼠的关系了。牙齿与舌头偶尔也会咬疼一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过年的时候,一般都是图个吉庆,不会发生摩擦一类的事情,因为忙碌着自家买年货搞卫生,也不会有精力关注厂里的事。

    韩啸波过年是一件崭新的长长的呢子大衣,黑色的,感觉挡风很好,大风偶尔能够吹起衣摆,显得更加潇洒。若在平日,黄满志会让他回班组,看看是过年,也就算了。若在平日,这样人来人往的道口一定会有女孩子停下来看他。今天,却只有工厂站工区的四五个留守工人空闲的时候看一看他。

    大概韩啸波觉得无趣,看着冯旭晖冻得红红的鼻子,涕泪交加的,就说:“喂,大麻子,大过年的,差不多就行了,你看弟兄们都冻坏了,你看阿旭的鼻子。”

    “就是,这么冷的天气,在火车头上才过瘾呢。”邓子聪看着远处的火车头,大概又想起了曾经的梦想。

    黄满志说:“这是路局车进厂的咽喉,过年很多人休探亲假走了,人少,只有几个值班的,出不得事。多抬一点道,大家过年也安心是不是?”

    韩啸波声明说:“我回老家拜年了,事故抢修莫喊我。”

    黄满志往手上吐了一口痰,啊呸,抓起洋镐捣固,然后说:“过年不许讲不吉利的话,这都不懂!”

    “你们,就是迷信。那我就说好听的,看能不能变成真的?比如,苏云裳我的冯程程能够答应跟我压马路。”韩啸波美滋滋地做陶醉状。

    黄满志“哼”了一声,说:“我看你那厮呀,嫩着哩,追妹子的水平不行哩,比起老猴子来,相差十万八千里。”

    韩啸波顿时有了兴趣,嬉皮笑脸地递过去一直过滤嘴香烟,夸张地打着拱手说:“大麻子过年好,给咱们小兄弟讲讲,一起过个热闹年嘛。”

    黄满志一脸严肃地说:“你要给我听话,我就讲。”

    “听话,绝对听你的话,讲吧。”韩啸波不加思考地答应着。

    “那好,你现在到道口那边去,不要让领导看到你那厮这一身皮,快点!”黄满志说完,就往战场方向递眼色。

    原来,远远地看到一行干部模样的人往他们这儿走过来了。韩啸波一个转身就往道口方向走开。这是铁运中心的领导在廖书记的带领下,给一线工作人员提前拜年来了。

    来的正是蒋溪沛主任,也是一身高级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廖书记介绍了黄满志班长,这次推荐到总厂标兵评比,又介绍了冯旭晖,说标兵材料就是这个年轻人写的。

    看着头发根里冒着热气的冯旭晖,蒋溪沛说:“看了你写的班组记录本,刚刚听说在总厂工会得了第一名,不错,好好干!”

    冯旭晖腼腆地笑着,却没说什么,他已经听说了,不再激动。没有奖状,仅仅是书写水平而已,她已获得过省级硬笔书法荣誉了。他还是不习惯跟有头衔的人打交道,尤其蒋溪沛主任这一身,跟韩啸波倒是匹配,跟他冒着热气的劳动者形象相比,距离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蒋溪沛看了看几个年轻人,又说:“听说你们几个中技生不安心当铁路工?真正的人才是从艰苦的环境里磨砺出来的,不是温室里培养的。我们那批大学生,当处长的都是从基层干出来的,一开始坐机关的,无非是工程师,科长。听说冯旭晖就吃得苦,舍得干,这就对了。”

    廖书记带头鼓起掌来,既是对蒋溪沛的“马屁”,也有对冯旭晖的鼓励,更有了对付中技生群体的“尚方宝剑”。

    这让冯旭晖浑身燥热,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不小心窃取了什么荣誉一样,是无意之中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应该属于谢春鹏那样踏踏实实工作的同学的荣誉,因而有些无地自容。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或者无心插柳柳成荫。

    接着,例行公事地让几个随从给在场的作业人员发过年红包。这是年轻人职场生涯中的第一个红包,原来以为只有亲朋戚友之间才有“压岁”寓意的红包,没想到单位里也有。“谢谢蒋主任”“谢谢领导关心”“蒋主任、廖书记过个热闹年”。

    “蒋主任等一下,”冯旭晖叫住蒋溪沛,等对方笑嘻嘻地回头,冯旭晖接着说:“我们还有一个人,刚刚上厕所去了。”

    黄满志也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对,还要一个红包。”

    韩啸波回来,接过黄满志递过来的红包,说:“刚才看到给你们发红包,我急死了,生怕没我的。”

    黄满志拍了拍冯旭晖的肩膀说:“还是阿旭细心。走,收工。去洗个热水澡,好好吃个团年饭。”

    韩啸波也拍拍冯旭晖的另一边肩膀说:“阿旭就是好兄弟,时时刻刻记得我。”

    冯旭晖把棉袄披在身上,挡挡寒风,就说:“冬天干活真不方便,不干活嘛冷,稍微干活就热得脱衣服,一收工吧又开始冷,一下子穿多了也不行,我怀念热天了,冬天快点过去吧。”

    韩啸波说:“夏天有什么好,热得想脱皮却没办法脱;冬天才好呢,冷了可以加衣服,热了就脱衣服。”

    阳胡子对韩啸波说:“你呀,你反正不出汗,什么时候都要抖派头,再热也不会脱下这身‘许文强’的皮。当然不喜欢热天了。”

    阳胡子知道韩啸波的所谓“回老家”是个借口,其实是不想参加抢修,他的老家在东北,不是韩慧就能回的,又逗着说:“啸哥,既然你回老家了,乐队拜年活动你就不参加了吧。”

    “参加,参加,我可以赶回来。”韩啸波知道,铁运中心过年龙狮拜年活动,据说可以收不少红包,而且还可以换取“待休”票,当然不能少了他。最主要的,在乐队里很威风,凭他的海拔优势,还可能收获漂亮妹子的艳羡。阳胡子就把脑袋歪在一边,笑出了金牙。

    回到班组,休息室的炉火把大铁炉烧得外壳都红彤彤的,轨道车班的三个女同学都来了,约着正月拜年的事。“你们都在哪过年?在家过年的,不如我们约着哪一天一起团拜吧。”“好呀,好呀。我在家里,你呢?阿旭。”

    冯旭晖说:“我年前调休已经回老家了,过年就在厂里值班,以厂为家了。”

    黄满志拿了铁盆去洗澡,心情不错,对班里几个小伙子说:“正月初二,记住,正月初二。呵呵。”

    又说:“下午没有特殊情况,就不要来上班了。但是,想听老猴子故事的就来吧。”

    实际上,年三十的下午,除却值班人员,几乎唱空城计了。工厂站工区只有黄满志、冯旭晖两个人,那些吵闹着要听故事的人,仅仅是热闹一下场面而已。

    “阿旭,你回家去吧,班里有我就足够了。去帮家里做点事。”黄满志关心地说。

    “那怎么行,年前我都休假了五天,春节必须值班。反正在家里我也没什么事。”冯旭晖说的是实话。不用想都知道,他的家里忙碌一片,父亲在炸着肉丸子,或者扣肉,这是过年时必须的大菜。义哥家里摆开了大圆桌面,开着电视让小烨陀看。几个女人挂着新洗的窗帘,布置着橘子苹果一类的果子。

    往年,冯旭晖也会跟着搞卫生。今年不一样,上班了,要值班。他不想参与其中,尤其是跟金阿姨一家子搅和在一起。他宁可独自跟母亲的遗像在一起,反而会温暖一些。如今,班组的大火炉,感觉通体都是热乎的。

    黄满志打开柜子,取出一坛子腌制的鱼块放在书桌上,还有血鸭、花生米、米粉肉,又取了一个烧锅,把炖好的白萝卜带汤倒入烧锅中,烧锅搁置在火炉上,最后取了一瓶邵阳白酒,往两个茶缸中倒入。“今天过年,那你就陪我喝几杯。”

    冯旭晖犹豫了一下,端起了茶缸。喝了一口,祝福了一句,冯旭晖问他,怎么没回去陪老婆孩子过年。黄满志完全没有往日的威风,唉声叹气地说,上辈子造了孽,

    “阿旭,过年物资送给岳母娘吧?”黄满志开始调侃了。

    冯旭晖脸上马上堆出微红,说:“哪有,没有女朋友,哪有岳母娘。”

    “你呀,看个电影,别人都往女同学那里钻,你呢?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去了。”

    “我呀,”冯旭晖举起酒杯,跟黄满志碰了一下茶缸,好像有了勇气似的说:“你要是看到我大大方方跟某个妹子说话,那证明我不喜欢她,因为我心里不紧张;相反,我如果躲着她,不敢接近她,那可能是我喜欢她。”

    “看出来了,胆子太小。”黄满志这句话,让冯旭晖的脸更加发热,不是羞愧,是惭愧。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火车站看打仗的电影,然后小伙伴们分好人敌人的“打仗”游戏,以“胆小鬼”为耻辱。

    是呀,什么时候胆子变小了呢?应该是母亲过世,进城跟着父亲之后,

    “哎,教你一个法子,喝酒,老话说,酒壮英雄胆嘛,我是认真的,不是说着耍的。”黄满志把脸一拉,故作严肃地说。

    “好,陪你喝酒。”冯旭晖说着又碰了一下茶缸,却是调侃的语气。

    黄满志夹了几粒花生米说:“要不怎么办?你这么好的伢子,找不到好妹子,好妹子都给韩啸波那样的调皮鬼抢去了。”

    这话,陡然让两个人眼前都浮现了苏云裳的样子。苏云裳是个好姑娘,人漂亮,气质好,而且还当着团支部书记。这是冯旭晖唯一不反感的有头衔的人,虽然喜欢,只是敬而远之那种。而且,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官”,机动科长,冯旭晖想起来就从心里抵触。

    关乎喝酒,冯旭晖清楚地记得,夏菊英也说过跟黄满志完全相反的话,就说:“可是,我师娘却说,阿旭,我师父就是个酒癫子,让我不要学他。”

    黄满志说:“你师娘说得也对,因人而异。就像韩啸波说的那样,你是个好伢子,所以他不让你抽烟,可是他自己在抽。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抽烟,莫非我们都是坏人不成?喝酒也是一样,分什么人,赵德惠是个调皮的人,胆子大得很。我上午不是说给你们讲他年轻的时候追妹子的故事吗?那胆子用东北话叫‘贼肥’,再喝酒壮胆,不出事才怪。而你阿旭不同,你胆儿小,可以喝点酒。”

    冯旭晖想起赵秀才是最大“黑猪”,说再次举着茶缸喝了一大口酒,才说:“大麻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如果说错了,你莫怪。可不可以?”

    在黄满志不屑一顾的鼓励下,冯旭晖麻着胆子说:“那个什么,阳胡子说赵秀才是最大的‘黑猪’,就是说他胆子不大吧……”

    黄满志打断冯旭晖说:“那是他们拿我开玩笑的,我老婆赵德惠认识,他怎么会动?铁路工嘛,每天不就是胯下这点事,不逗逗闷子,一天怎么过!”

    酒是个好东西,平日里闷头闷脑的冯旭晖,几杯酒落肚,嘴巴子都多了,还甜了。两个人推杯换盏,到最后都不是长幼关系,也不是班长与班员的关系,而是称兄道弟了。黄满志说:“小兄弟,抄本子就是我治那老猴子的一个法子。鬼搞地搞,平时不抄,一要外出干活了他就抄,看了你写的字,我就有主意了。”

    “谢谢老兄抬举,我们都看出来了,你们之间有意见一样,可是,我不想夺人所爱。”冯旭晖由衷地说。

    黄满志说:“你是个好伢子,心善。你不夺人所爱,你爱的东西怎么会送到你面前?就说苏云裳吧,好妹子。韩啸波就在追,在争。你呢,不夺人所爱。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会后悔的。”

    黄满志说完,突然别开脸,又说:“不要像我,没出息。呜呜……”赵秀才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这下把冯旭晖吓着了,不知道怎么安慰。

    不等冯旭晖说什么安慰的话,黄满志很快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我看出来了,就像赵德惠说的那样,你比他们几个懂事,你吃得苦。”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肖锦汉出现在门口,身后还有一个女人,是小曼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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