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人的命运是未知的，纵然出生簪缨富贵之家，一朝颠覆，命运就会骤然改变。
霍玉凌在学堂知道这个道理就心有所感。他身份尊贵，却在幼时过得战战兢兢，宫中人心险恶，多亏了大皇子照料，他无论为储君还是兄长，一直都做的很好。
后来前太子没了，太子逐渐在宫里站稳脚跟，霍玉凌想，他前十六年还算平安顺遂的富贵生活，多亏了两位兄长。
他本可以一直下去，然而命运把他推到了这个岔口。
外面的雨不知道何时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然后骤然雷电交鸣。
霍玉凌背脊僵硬，“是太子，杀了前太子？”
其实已经不是疑问。
太傅所言真相已经与太子消息大相径庭。
霍玉凌认真望着眼前太傅，“太傅太傅想要我做什么？”
太傅打量着霍玉凌，他已经老了，眼睛却依旧锐利，“我要求什么殿下都会答应吗？”
霍玉凌从没这么认真，“我愿面呈父皇。”
太傅摇摇头，“殿下，昭告冤情的事情，殿下以为我没有做过吗？”
“太子勾结甘门州长，许以锦绣前程，刺杀前太子，将罪名嫁祸甘门刺史左中，不仅如此，他们攀咬朝中官员，殿下可知道，当年一场甘门案，朝廷五品以上官员死了多少？”
霍玉凌沉默，那一个月的血触目惊心。
“三百八十二人。”太傅叹息，“这几年我一直在搜集证据，整套证据我给了御史台，刑部，甚至二皇子。”
霍玉凌一愣。
太傅知道霍玉凌所想，“我没有收到任何回信，甚至报官的人最后都没有回来。御史台和刑部或许畏惧，那二皇子呢？他一直和当今太子势同水火，他为什么不愿意重查甘门案。”
太傅的叹息被雨声淹没，“甘门案太深太复杂了，涉及的人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霍玉凌几乎都要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太傅是说，前太子的死，是太子和二皇子”
太傅道，“我不确定二皇子在其中做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何他不愿意重查甘门案，但是二皇子的态度让我明白，九殿下，这个朝廷已经岌岌可危了。”
霍玉凌听到自己的声音，“太傅也不信父皇了吗？”
太傅道，“皇上是明君，从储君时开始，皇上一直做的很好，我当然相信皇上。”
“但是，九殿下，当今御史台宋河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亲信，我让人送去了证据，人回来了，证据留下了，却没有后续动作，殿下以为，这是谁的意思？”
霍玉凌忍不住浑身发抖。
太傅说，“前太子没了，听闻皇上大病，一月没有上朝，皇上拳拳爱子之心，今日他如此态度，殿下以为是皇上薄情吗？”
“我不相信。”太傅说，“皇上深居皇宫，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不完整的，皇上不查肯定是有他的缘故，其中一条殿下可以想见，如今太子和二皇子各成势力，朝官人心浮动，皇上要动他们，这朝廷就要乱了。”
霍玉凌忍不住挺直背脊，“太傅今日找我，是希望我能够做什么？”
太傅站起来，表情郑重严肃，朝着霍玉凌抬手然后深深鞠躬，“我为太子太傅，他死冤不明，我要为他沉冤昭雪。”
“好。”。
“但是这并不是殿下使命。”太傅说，“我告知殿下我的心意，是希望坦诚相待。”
霍玉凌抬眼，他骤然有一种预感。
太傅再拜，“我今日告知殿下冤屈，更多的是想告知殿下这朝廷岌岌可危的现状，无论太子还是三皇子登基”
外面雨声骤然变大。
太傅的声音清澈坚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霍玉凌心神俱跳，他甚至不敢再问太傅为何找上了他。
太傅三拜，“我来找殿下，是希望殿下肩负起这天下社稷。”
霍玉凌浑身血液都在上涌。
太傅眼神清明，“我愿为殿下车前卒。”
霍玉凌觉得肩头千斤重。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走这条路。
无论是当时前太子，还是如今太子还是二皇子，他们胆识有谋略，有人脉有钱财，他们争夺这天下位，都有胜算可能。
但是霍玉凌一无所有。
他作为皇子最出名的恐怕就是他的容貌和绯闻了。
霍玉凌忍不住后退一步，“太傅太傅我”
太傅坚定盯着他，“殿下，你在怕什么？”
“我”霍玉凌觉得十分茫然，是啊，他怕什么呢？
霍玉凌神色茫然，“我怕我做不到，我怕辜负，我怕斗争，我怕流血，我怕无辜的人因为我而死，我怕兄弟阋墙，我怕富贵不在，我”
他越说越慢，越说觉得茫然。
他怕了这么多年啊
太傅盯着他，“所以殿下避了这么多年。”太傅说，“殿下才学聪慧不输前太子，可殿下从来出过风头，我知道殿下所求，不过平安富贵，兄友弟恭。”
“但是殿下，你避了这么多年，你所求都实现了吗？”太傅尖锐道，“这至尊位只有一个，前太子没了，太子和二皇子如火如荼，更别说已经站队的皇子，太子如果登基，他会放过二皇子一党吗？二皇子若是登基，太子和殿下又何去何从？”
“这已经是死局了。”太傅声嘶，“殿下。”
霍玉凌觉得茫然，但是却没有再后退。
桩桩件件，他知道太傅所言不虚，但是他要去抢吗？
霍玉凌神色慢慢平静，“太傅，我从没想过要去争这天下位。”
太傅说，“殿下心性老臣深知，老臣也并非要殿下去争夺这天下位，老臣所求的，是殿下能够直面这天下，能够有足以稳住朝廷的能力，一旦危机，殿下能够挽大厦于将倾。”
霍玉凌久久不言。
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外面的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霍玉凌想起在桃花会砸珍珠宝玉的声音，不知人间疾苦，富贵风流。
霍玉凌双手郑重扶起太傅，“我愿尽力而为，让真相昭雪。但其他的，我不敢承诺。”
江山社稷，太重了。
太傅心一沉，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但是他一点都不意外。
情谊真相再如何珍贵，也无法让九皇子彻底舍弃他现在精心打造的一切。
他本可以富贵平安一生，现在愿意出手相助已经恩情，太傅在心里告诫自己，慢慢来。
太傅跪下行了大礼，“我愿为殿下幕后士，幕前卒。”
萧和夕站在门前，大雨倾盆，砸在地上反溅起来扎入他的衣裙。
她一直喜欢大雨。
尤其杀人的时候，雨更加是帮凶，消融尖叫声，掩盖杀手的踪迹。
丫鬟花灯不敢劝。
他们一批都是夫人选了送到萧和夕身边的，人入了夕院，家人却都在夫人手里，夫人的意思非常明显，他们这些丫鬟就是夫人的眼睛，要日日夜夜盯着萧和夕。
但萧和夕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张妈妈被整治，如今已经老老实实不敢生异心。
是萧和夕亲自点了她。
花灯现在还记得当时场景。
“你愿意进屋伺候吗？”
那是他们进院子的第二天。
进屋伺候是一等丫鬟的工作，花灯只是三等丫鬟，她鼓起浑身勇气看了一眼萧和夕，不知为何，顿时生出勇气。
花灯跪下来磕了头，“我愿意。”
后来她回想起来，那是命运递出的机会，而她抓住了。
花灯入萧和夕房里伺候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兄长来信，萧和夕把他们捞了出来，他们现在无事，让花灯好好生活。
萧和夕什么都没有提，但是花灯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收到来信前花灯只是左右为难，后来没了后顾之忧更加放心伺候萧和夕。
夜越深了。
里屋灯灭了。
花灯这才凑过去轻声道，“小姐，该入睡了。”
萧和夕回头，然后径直进去。花灯关了门，守在外面。
里屋的灯光重新点燃，花灯知道又有人来找小姐。
她不关心是谁，她选了主子，站了队，从此以后只听从命令，忠心耿耿。
“如何？”萧和夕点燃灯，灯光下她表情近乎平静。
云华神色凝重，“黑影子发现了太傅踪迹。”他说着看了一眼萧和夕，“跟九皇子在一起。”
萧和夕忍不住笑。
云华不解，“小姐，太子现在肯定已经知晓，按照黑影子的能力，太傅跟九皇子很危险。”
萧和夕说，“要是不危险，九皇子如何肯下得了决定？”
“小姐的意思是？”
“现在想想看，九皇子这个人，聪明透了，也谨慎透了，无论太傅是凭借什么原因找上了九皇子，九皇子或许会动摇，但绝对不会彻底放弃自己如今安稳富贵的生活。”
“太子多好的遮阴处，纨绔多好的富贵乡。”萧和夕饮一口热茶，“九皇子是聪明的，不然不可能走到如今。”
云华道，“倘若太子对九皇子动手呢？”
“不会的。”萧和夕说，“太傅蛰伏四年，才入京，肯定是做好了准备，就算有意外，他也会保全九皇子。”
云华不解，“太傅如果殒命”
萧和夕笑着道，“那就更好了。”
“九皇子重情义，太傅所求他或许现在不会全部答应，但是如果太傅在他眼前死了，甚至因保护他而死呢？”萧和夕勾唇。
云华恍然大悟，“他会完成太傅遗志。”
“至于太傅所求么”
萧和夕看向窗外，雨真大啊，真适合杀人。
现在那边么，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