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落幕（九）
“小幺儿晋级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看看，伤到了吧！”
“师姐你重点偏了，重点不应该在小幺儿是怎么瞒着我们修炼到如此地步的吗！”
“还不是掌门师兄没有看好小幺儿，要是小幺儿出了什么事，师兄你可别怪我篡位！”
“你以为我想要这掌门之位啊！小幺儿不好好喝药，把之前的药偷偷处理了，你们说怎么办！还有，他磕到脑袋了，暂时记不住我们，回头好好跟他说。”
“师祖，的，预言，应该，是，说的，这，一次，吧……”
“……”
窃窃私语传到屋内，续随子没去管这些人是谁，他已经是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没有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自己，没有手腕上银色透冷的铁链，没有那不见天日的长殿，续随子久违的有些犯困，随后头一歪，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舒服的伸了伸胳膊，从床榻上爬起来，这才发现，周围有人。
续随子一转头，发现床榻旁边，几个人围在一起正幽幽的盯着他看。
续随子摸不清情况，但莫名有些胆怯，他忍不住攥紧被子，喉咙微微滚动一下，良久才道了一句：“你们是…………”
门“哐啷”一声打开，长剑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
隔老远就闻到药味，续随子当下就想跑。
“喝了，快点的！”长剑来没给他机会，把药递给续随子。
续随子磨蹭了半天，眼见长剑来越来越不耐烦，这才伸手接过白瓷碗。
刺鼻苦涩的气味涌入鼻腔，续随子忍不住转过头离那气味远点。
“我说小幺儿，你从小到大药就没落下，怎的你越喝越难熬？不是该产生抗药性，然后毫无畏惧的一仰而尽吗！”旁边歪在罗汉榻上的人，身着红衣，一颦一笑间娉婷万种，端的是妩媚多姿。
长剑来看他迷惑的眼神，咳嗽一声道：“这是你二师姐，空寒派的二长老，魅苓！坐好了，别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魅苓听他那么说，切了一声，乖乖坐好。
续随子捧着白瓷碗，乖乖叫了句“师姐”。
话音刚落，一阵幽香瞬间飘了过来，被褥凹陷一块，紧接着自己的脸颊就被一双柔嫩的手捧住了。
续随子一愣，对上魅苓一双妖冶的眼睛。
“哎呀，小幺儿还是这么乖巧啊，师姐看看，这段日子长肉了没！”
魅苓捧着续随子的脸，又揉又捏，饶是续随子再淡定，耳尖上也浮上一层绯红。
瞥见他羞红了脸，魅苓笑了笑：“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小时候师姐还经常哄你睡觉呢！”
续随子：“……”
续随子脸色彻底红了。
他极少与人这般亲密，除了被掳去魔域那几年。
他虽然占了原主的身体，可却没有一点排斥，这些人看着奇怪，但却在他心里腾升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他以前就经历过这种日子一样。
久违的亲切与安全感，好像只要有这几人在，他便什么都不会怕了。
想必，原主也是这么想的吧，续随子忍不住垂下眼睫笑了笑。
“好了师姐，你再揉下去，小幺儿又该害羞的把自己藏起来了。”
旁边有人实在是看不惯续随子这般窘迫，不得已出手解救。
续随子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旁边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听掌门师兄说，你把脑袋磕坏了，还忘记我们是谁了，啧，这雷劫有点狠啊！”
续随子心里莫名发虚，他不是磕着脑袋了，而是换了个人啊。
“我名维乐，空寒派位居第四，也是你的师姐。”
续随子抬手揉揉被魅苓蹂躏的脸颊，又乖乖叫了句“师姐。”
旁边一直抱剑倚在床榻边上的人见续随子还在磨蹭，开口道：“快点，喝药，喝完，后，带你，去玩。”
续随子：“……”
那人见续随子又愣了，冷着脸又补充一句：“我，位居，第三，叫我，师兄。”
续随子：“……”
你为什么要单个蹦字？
“快喝！喝完，带你，去逛！”寒影催促道。
续随子：“……”
续随子打算听魅苓的，仰起头一鼓作气将药喝了下去。
苦！
真苦！
比步斌然开的药还苦！
那药圣莫不是故意的吧。
为什么他不晚点到这具身体里呢。
续随子喝完药后，捧着白瓷碗开始神游。
“噗嗤～”魅苓见此轻笑一声，“小幺儿真是一点没变啊，每次喝完药都要缓上好久。”
续随子被苦的眉头紧蹙，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
“来小幺儿，抬起头笑一笑。”
没来得及反应，续随子就抬头朝他们笑笑，等他反应过来时，只以手掩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你们看，我就说喝完药后，小幺儿没时间反应，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魅苓浅笑一声，然后站起身，拍了拍续随子的头顶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让你三师兄好好带你逛逛吧，小可怜的，晋个级，还把自己脑子给晋坏了，啧啧……”
续随子：“……”
续随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回想一生，他都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
第二天他醒来时，寒影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他脸色好多了，长剑来也没拘着他，等他穿好衣服，长剑来又给他多加了一层薄披风，才肯让他出门。
由他那个单个蹦字的师兄带着，两人一前一后，闲逛着空寒派。
“这是，主殿。”
“……”
“这是，演，武场。”
“……”
“这是，课堂。”
“……”
他的三师兄名为寒影，也是数一数二的强者，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比较高冷，不爱说话，可面对他疼爱的江望笙时，话就变多了，尽管不是很流利。
续随子从长剑来那知晓，他这单个蹦字的师兄，是最为疼爱他的。
那些年被折磨的日子好像已经过了许久，续随子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竹林，轻轻抬手将寒影肩膀上的落叶拂掉，落叶飘飘然落地，就好像那些往事，都随之一起落了下去，化为尘埃。
续随子向来含蓄，当日在凌玄派时，他只知道对他的那些师兄妹们以礼相待，不肯表露对他们的亲切，只将他们记在心里，他的那些师兄妹大概也是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极少与他亲密，但被带走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他那些师兄妹为他拼命的模样。
感情的表露有太多种方式，一如司朝臣他们那种含蓄内敛，一如现在长剑来他们的热情似火，续随子内敛惯了，他本该是不适应这种灼热的感情，可他偏偏，却很喜欢。
灼热的温度，驱散他残留的寒冷，让他全身都沸腾起来。
重来一世，他不再受亲人离去的困扰，不受人侮辱胁迫，他决定以他没经历过的方式，好好活一次。
就以江望笙的身份。
连续随子都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接受了江望笙的身份，说到底大概是有些羡慕吧。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见他走神，寒影回头问道。
江望笙朝他笑笑，温声道：“听到了。”
寒影愣了一瞬，倏然转过头，咳嗽一声道：“你又，撒娇，别，以为，这样，我就，不，追究，你，私自，晋级，的，事。”
江望笙眨巴眨巴眼睛，原来，朝他笑笑就算是撒娇了？
他快步上前，追上寒影的脚步，与他并肩道：“师兄，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门下，弟子，正在，听，娄，长老 讲课，我，带你，去，看看。”
没等江望笙说什么，寒影转过身，将他斗篷紧了紧道：“早上，风凉，别，着凉，了。”
江望笙笑着点点头，乖巧的跟在寒影后面。
“师兄，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该怎么办？”江望笙开口问道。
寒影带着他转弯到了一条小路上，踏着青石，迎着透过树冠细碎的阳光前进。
“没事，师兄，都在，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江望笙总觉得他这群师兄师姐心有点大了。
斟酌一会，江望笙又道：“师兄就没发现，我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寒影站定，转过头，认真道：“有。”
江望笙一愣，默默后撤一步。
“你的，眼睛，里，有光，了，很，温柔。”
以前的江望笙，眼睛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哪怕投入一个小石子，也不见得能掀起多大涟漪，寂静安然。可晋级之后，寒影发现，那个寂静安然的眸子里已经开始有了光亮，就好像那幽潭里，冷不防蹦出几条鱼儿，嬉戏着泛起阵阵涟漪。
江望笙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原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暴露了，未曾想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原主的眼睛跟之前的自己非常像，几乎一模一样，那日在清水苑，他照镜子时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倘若他的身边有他熟悉的人，比如柳蝉衣，比如九里明，比如……苏寒水，定会马上认出自己。
九里明曾不止一次夸过自己的眼睛。
“小续的眼睛啊，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但凡对上了，所有的愤怒都会烟消云散。”
只是没想到，重来一次，他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长发，面貌，除了那相似的身形，最还原的就是那双眼睛了。
江望笙笑了笑：“是……很怪吗？”
“不，”寒影摇摇头：“很，好看，当年，师祖，离开，时，曾，预言，过，说你，今年，会有，大劫。”
寒影忍不住就回想起了那天，那日，白发鹤言的老人在离开时，曾指着年少多病的江望笙道：“等到那一年，风雨交加前，他命途多舛，风雨交加后，便会重获新生。”
他们几个师兄妹好好看护了他半年，也没等到他大劫，未曾想昨日暴雨降临，再看到江望笙时，他的眼睛就多了几分亮光，想必这就是师祖说的重获新生吧。
江望笙沉默了，大劫，应该就是说的原身主人冒险晋级，结果命丧风雨夜，可重获新生，应该是他们师祖算好了自己回重生到江望笙身上。
原来这一切，早就是注定的吗？
看江望笙思考的认真，寒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走吧，娄，长老，不会，轻易，出门，授课，的。”
两人赶到娄长老授课的地方时，一群弟子早已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来娄长老颇受弟子们欢迎啊。”江望笙抬手遮挡阳光向远处眺望，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盘腿听课的弟子，忍不住感叹一句。
“这，不算，很多，过，几日，还有，新，弟子，拜见，昨日，新，弟子，选拔，赛，已经，结束。”
江望笙眼睛亮晶晶的，他修为过人，即使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清娄长老讲了些什么。
“掌门，师兄，的，意思，是，让你，也，收，几个，徒弟，好，照顾，你。”
猝不及防来了一句，江望笙嘴角的笑意倏然淡了许多。
他放下遮挡阳光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手腕骨节凸起处，还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看那小痣看久了，他便又想起被铁链关在魔域的时候，暗无天日，冰冷的触感好像还萦绕在手腕上，就好像那双湛蓝的瞳孔一直盯着自己。
江望笙眼睫颤了颤，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手腕，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双湛蓝眼眸的主人，他缓了一会才道：“劳烦师兄姐们挂念了，只是我此生，都不想再收徒。”
再……
寒影心里有些奇怪。
先前顾忌着他体弱多病，有个徒弟在身边会耗费他的心神，如今大劫已过，长剑来便盘算着让他收几个徒弟，好让他不那么孤单，最重要的是，可以照顾他。
可看江望笙那般抵触的样子，寒影也没有多问。
“不想，就，不想，回头，跟，掌门，师兄，说，一声，就是。”
两人低低说着话，正讲课的娄长老抬头看到他们，放下书卷，喊道：“哟，小望笙，你怎么来了，身体可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