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落幕（七）
苏寒水就那么靠着冰层跟续随子说了好久的话，不舍与眷恋裹杂着他们，将其与周围人划分开来。
眼见天边鱼肚翻白，苏寒水才直起身，后退几步，将冰棺小心翼翼凌空托到天池上，随后他一挥手，冰棺迅速爬上裂隙，然后“砰”的一声四分五裂，丝丝寒气从天池中冒出来，化为银色的树叶争先恐后飘向半空裹杂着续随子的躯体。
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太阳光线便从云层中照射过来，苏寒水亲昵地蹭了蹭灯盏，然后将灯盏用灵力托浮着一起放到天池上空，叠加在续随子躯体上。
在灯盏入阵的一刹那，阵法金光大现，所有的宝物都跟着发出一道道金色的暖流，汇聚到了灯盏里。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灯盏内的原本蜷缩的小人突然动了动，然后站起身漂浮在了灯盏中央，他睁开眼睛，透过琉璃看着面前那一切。
都是他熟悉的人，宋野，苏谂行，还有……苏寒水。
续随子的魂灵有了短暂的意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流淌的金色流光，然后又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宋野。
“小野……”
清亮的声音从灯盏中传过来。
“师尊……师尊！”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野红着眼眶，扒拉开苏谂行，小跑着跪在大阵前。
“师尊，师尊我想你了……”
续随子看着他疼爱的小徒弟，忍不住伸手隔着琉璃做了一个摸头顶的动作，笑着说到：“我家小野长大了。”
“没，还没长大，师尊要是不教我，我指定不肯好好修习！”宋野撒娇道，只是他明明笑着，说着说着，眼泪就先一步掉了下来。
自续随子走后，宋野再也没有撒过娇，无论前方有多难，他都会照着续随子教他的，克服一切险阻的向前。
“瞎说，我走时，明明拜托掌门师兄看好你的，还有师尊，他向来疼我，也定会好好教导你。”续随子朝他微微一笑。
那一笑让天地变色，温暖缱绻，柔情的不像话。
续随子身上的流光越来越多，魂灵也越发紧实，反观一旁一直看着续随子的苏寒水，他身上的生命力反倒在飞速倒退。
可续随子魂灵从睁眼那一刻，只将目光短暂的留在他身上一瞬，然后就飞速挪开了。
这样也好……
苏寒水低头苦笑一声，带着恨意，总好比带着愧疚活着要好，到时候就算自己魂飞魄散，只要续随子能安心活着，恨不恨的就都无所谓了。
只是，心还是好疼啊。
还是好希望，师尊的目光能多落到自己身上一会，就一小会也好。
“小续？”正当续随子跟宋野说话的空，柳蝉衣他们也赶到了。
“师尊。”
续随子越过透明的琉璃，看着刚落地的一群人。
看着这一幕，众人才发觉，苏寒水好像是真的有办法复活续随子。
苏寒水见众人前来，急忙转过身披上斗篷。
他全身都抖的厉害，脸色苍白的可怕，连唇上的血色都在一点点褪去，在斗篷的遮掩下，他半扎的头发一如当年续随子亲眼看到柳蝉衣九里明殉情那一刻，快速褪色变为纯白色。
这世间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复活术，无非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不过，这也值了。
那些对续随子造成的伤害，他何该付出生命。
苏寒水咬紧牙，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抽取。
许是血脉之间的感应，苏谂行当下就发现了苏寒水的不对劲。
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一把掀开苏寒水的斗篷。
白色的发丝飞扬一瞬，又轻轻落下。
“你怎么……”
看着那白色的发丝，苏谂行一瞬间便明白了，复活续随子的条件。
苏寒水将自己也算进去了。
他将自己的生命力转载给了续随子。
那他自己呢？
这是他对续随子的赎罪吗？
任那帮人见到续随子时再欢喜，也意识到了苏寒水此时的不对劲。
像是有所感应，苏寒水感受到一道他熟悉的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
他抬起头，看着灯盏里的小人正愣愣地看着他。
苏寒水努力朝续随子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他忍不住伸手隔着距离虚虚摸索了一下灯盏，就像续随子离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一遍又一遍的摸索灯盏，感受着那丝丝温暖。
续随子看着自己身上流淌的金光，又抬头看了看苏寒水身上的流向他的光芒，当下就明白了什么。
“停下！”续随子蹙起眉头，厉声喊到。
苏寒水朝他笑了笑，收回指尖摇摇头：“不了师尊，这是我欠你的，今日过后，希望师尊能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活着，一世安宁，往后无忧无虑。”
续随子当下就扑到琉璃灯身上，他敲打着透明的琉璃道：“我叫你停下！”
苏寒水定定地望着灯盏里的小人，眼睛里流淌着浓浓的思念与爱意，直白的眼神看的续随子一愣。
“师尊，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苏寒水身上痛极了，他很想将灯盏取下来紧紧抱在怀中与续随子说声对不起，可一旦取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天材地宝，日月精华修复续随子破碎的魂灵，而自己的魂灵可以将他的魂灵与肉身连载，自己的生命力做引让他重新活过来，无非是耗尽自己的生命力，无非是魂飞魄散，无非是……没有以后。
这不算什么，在续随子碎灵那一刻，自己就已经没有以后了不是吗？
倘若自己活着却没有续随子，那么他自己在世间又有什么意思。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要靠近续随子，要靠近他份温柔，他真的想再自私的牵一牵续随子的指尖 ，感受一下那份温暖。
“苏寒水！”
续随子拍打着琉璃，一下又一下，用尽了力气。
苏寒水没有回应，他全身的生命力流失的更厉害，魂灵也从身上显现。
“苏寒水，停下吧，你不欠我的，”续随子攥紧拳头靠在琉璃上，一字一句道：“当年魔后以自身为代价换我离去的机会，若是没有她，我早就死在了巨峰村，几年前我碎了灵，就全当还了魔后的恩情，你……停下吧。”
当年苏寒水曾向续随子透露过他与魔后的关系，虽未直言他就是那个孩子，只说他们属于同一脉系。
未曾想，苏寒水听到这话，反而别过了脸。
他随意在肩膀处蹭了蹭，快速擦去泪滴，然后仰起头，红着眼眶看着灯盏里那个小小的魂灵。
续随子看着眼眶通红的苏寒水，恰好太阳升起，照着苏寒水的脸颊越发温柔，而续随子从他那个角度，却看到了苏寒水眼角残留的泪滴。
晶莹的一小滴，在太阳的照射下，折射出细小的光泽。
良久，他才开口道：“轮回的路都要分开，师尊，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续随子一愣。
说不恨是假的，他拖着病躯在黄泉域翻找了一年，到头来却是一场骗局；他再见到苏寒水时满心欢喜，却被踩碎了手掌，无缘无故被折磨了五年，五年里磨碎了他的傲骨，楚山碎了，人也碎了，感情里掺杂着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们之间的裂缝，要怎么修补？
可到如今，看苏寒水这不顾一切要复活他的样子，续随子那恨意之下，悄悄萌发了别样的感情，又或是，这感情，一早就出现了，待冰融水暖，才从中探出一点嫩芽。
续随子心越跳越快，他不管不顾猛撞上琉璃灯盏，拼尽全力。
“啪”的一声，灯盏碎了，续随子小小的魂灵从灯盏里漂浮出来，直奔苏寒水而去。
因为他离开灯盏，那先原先汇聚在他身上的流光开始消散，原本完好无损的魂灵身又开始布满碎片 。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再次消散的。
苏寒水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人撞碎了灯身朝他漂来。
他在那太阳的光辉里看着那个背着阳光的小人，看续随子突破琉璃朝自己奔来。
眉眼间一如初见时的温柔。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里迸发。
那个小人不顾一切的奔向自己，可他却不知道，一旦出了大阵的范围，他就会再次消散。
固灵灯已碎，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宝物能再次重聚他的魂灵了。
苏寒水摇摇头，在续随子魂灵要飘出大阵的时候，抬手用灵力小心翼翼地编织成一个临时囚笼，将他定在原处，然后将他送回大阵中央。
“放我出去！”续随子敲打着灵力所编织的囚笼。
因为续随子不顾一切的突破固灵灯，他身上的碎痕已经浮现，这需要更多的生命力为他修复。
苏寒水没有犹豫，不要命的将生命力全部输注过去。
直到感觉鼻腔涌上温热，眼睛也开始蒙上一层血色，模糊的只能看清半空中的一团小小的光亮。
苏谂行看着这一幕，抬脚走过去，一只手抵住苏寒水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自己的生命力也汇聚到阵中。
苏寒水五感倒退，但那血脉里的熟悉感始终围绕着他。
“舅舅。”他沙哑的叫了一声。
苏谂行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死不了，放心，这原本也是我欠他的。”
因为苏谂行的出手，阵中续随子魂灵的碎痕正在慢慢修复。
一群人看到这，顾不上讨伐苏寒水，也纷纷举起了手。
越来越多的生命力汇聚到了续随子身上，柳蝉衣的，九里明的，宋野的……
所有人都带着一份期待，期待能再见到续随子。
苏寒水满脸疲惫，他抬起头看着续随子，因为耗费了太多生命力，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小小的一团，正散发出光亮。
他喃喃自语道：“师尊，我送你走，希望到另一边，你能一辈子都平安无忧。”
那复活阵法并非能让续随子全头全尾的回来，而是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将他的魂灵放到另一个人身上，且不会有副作用。
话音刚落，雪山之巅瞬间出现一道耀眼的光束，那光束直冲天际，光束中间的续随子躯体正慢慢消散，化为流光汇聚到魂灵中。
“这样也好，小续。”
柳蝉衣大体明白了这复活术的功效。
“只要你活着一天，我们就有再见面的时候。”柳蝉衣收回手，隔空摸了摸续随子的头顶道：“无论你到了哪里，都要好好活着，你答应师尊，好吗？”
续随子未曾想这复活术是这样的，倘若他真的全头全尾的复活，他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寒水。
“师尊……”续随子的魂灵在光束中越升越高：“我答应师尊，会好好活着，无论我在哪，我都会回来。”
随后，续随子的魂灵慢慢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化为无数星光冲向天际。
众人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好在续随子算是活下去了，他们收回手站在那里看着那光束开始消散，正在这时，苏谂行却一把将苏寒水推进了光束里。
“舅舅……？”苏寒水踉跄到了光束中央，因为众人的出手，那些天材地宝的效用还未完全消散，完全能够再送他走。
苏谂行打算送苏寒水离开。
没有续随子的日子，苏寒水根本撑不下去，要不是因为有复活续随子的执念，续随子离开的那些年，苏寒水也会离开，眼下他魂灵不比续随子好上多少，送他离开，既可以修补他的魂灵让他活下去，又可以让他去弥补他心里的遗憾，这是苏谂行在看到众人出手后就决定好的。
“舅舅送你走，去吧，去寻他，去将他重新找回来，舅舅在这里等你。”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那光束带着苏寒水，紧跟着续随子离开了。
春山暖日和风，在他们离开后，雪山的狂风也停止了，只剩细小的微风带着无尽的思念飘向远方。
北域，空寒派半夜刮起了狂风，暴雨夹杂着雷电噼里啪啦的落下，部分落入东侧的一处山巅上，谁也没发现，天边远远出现一行字。
于此同时，山脚下的溪水旁，一个少年闷哼一声倒在了血泊中，周围的人见此，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