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落幕（一）
不少人正暗地里窥视着他们。
柳蝉衣跟九里明身份一旦被人知道，会给他们招来祸患，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苏寒水听他那么说，拼着被刺伤的危险，瞬间出现在续随子面前，他避开续随子的目光低身温柔拦腰将续随子打横抱起来，紧紧抱着，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侧头道：“你们现在就走，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续随子没有反抗，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一黑一青的身影，轻声说了句什么，九里明脸上一黑，刚想追过去，就被柳蝉衣拉住了。
他们不是苏寒水的对手，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那么就再也没有人能救续随子了。
待那身影消失，柳蝉衣都没有缓过来。
续随子最后对他们说了一句：“师尊，再见。”
再见吗……
柳蝉衣低下头，心脏隐隐抽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续随子怪怪的。
“你拉我做什么！说好拼死也要带走小续的！”九里明蹙着眉，死死盯着续随子消失的方向。
“小续他……有自己的思量。”柳蝉衣拉着骂骂咧咧的九里明快速隐去身影，“他的性子你了解，今日我们是带不走小续了，回凌玄派，召集师兄他们，哪怕是与魔域开战，也在所不惜。”
将续随子带回寝殿，看了一眼寝殿里外躺着的七竖八拐的人，苏寒水了然，这群人压根就不是柳蝉衣跟九里明的对手。他招手叫人将寝殿里的柳生安全无虞的带下去，苏寒水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一点。
他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续随子站了许久，直愣愣看着门外，都没敢回头再看他一眼。
苏寒水不是那种会逃避的人，看面对他最在意的，却又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伤害的人，哪怕自己是魔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沉默了许久，苏寒水才深吸一口气转过去坐在床边。
续随子一言不发，靠在床头上，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本知道了真相后，苏寒水有一肚子的话想跟续随子说，可面对续随子的那一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续随子找了那么久的人就是自己，可自己却对他干出丧心病狂的事，哪里还有脸去与他相认，难不成要跟他说“我就是当年在巨峰村你拼死救下的那个孩子”？
说不出口，他哪有立场，哪有脸面再与他相认呢？
苏寒水局促地坐在床边看了续随子一会，续随子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逃不过一顿凌辱折磨，随他去吧，反正，也快结束了。
这么想着，续随子抬手拽了一下被子，手腕上的锁链沉闷的响了一声，将苏寒水拉回了现实。
他握住续随子的手腕，续随子被他手掌的温度烫了一下，不自觉全身一哆嗦。
苏寒水察觉到他的恐惧，心里的愧疚更上一分，他将续随子的手腕拉到面前，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钥匙，“咔哒”一声，那禁锢了续随子两年之久的锁链应声掉落。
续随子见他这么做，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他。
“我说过了，不会再伤害你，你不要怕……”
语气苍白无力，哪怕是苏寒水再三斟酌，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平白失了底气。
续随子只看了他一会，便又重新低下了头。
苏寒水摸索着他被锁链磨出红印的手腕，结结巴巴道：“师尊，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我想再听听你温柔的声音，想听你再喊我一句“阿寒”。
可续随子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沉默着。
苏寒水知道那是抵抗，无声的抵抗。
他折磨了续随子五年，五年间，无论他践踏凌辱，还是他动了手，续随子一直在抵抗，无声无息，却又让他无可奈何，他的脾气太倔，从来都不肯在自己面前低头，所以苏寒水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仗着他脾气硬，不好驯服，肆无忌惮的折辱，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无非是想看他低头的借口罢了。
他们都太倔强，不肯低头，不肯开口，最终背道而驰，等苏寒水发现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不是隔了一层仇恨那么简单，爱意拉扯，恨意滋生，将这份爱早已变了质，原先有多纯粹，现在就有多污暗。
于是苏寒水妄想回头追上被自己抛弃，被自己伤害，同样背道而驰的续随子，可留给他的，是续随子满目疮痍的背影，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师尊……”苏寒水摸索着续随子泛红的手腕，就像曾经他将那份爱意深藏心底，偷偷摸摸逮着时机与续随子在一起的时候，小心翼翼，满心满眼都是那人的模样。
可他们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又怨得了谁呢？
苏寒水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敢贸然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当年的自己在续随子的心里是一份特殊的牵挂，可现在的自己对续随子来说，是无边无际的折磨，当两个身影合而为一的时候，续随子会怎么想？
会不会在他眼中，那个曾经干净的自己也会被现在的自己染上色彩？会不会打断他那份牵挂？
苏寒水怕了，活了这么久，他才发现，原来恐惧是这般滋味，莫名的，他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续随子是可以离开的，只要他对柳蝉衣说一句“带我走”，苏寒水都不会阻拦他，可是，他没有，他到最后无非是害怕柳蝉衣他们的身份会暴露，怕苏寒水会丧心病狂的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所以让他们离开，自己却留了下来。
他留下了续随子，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
“师尊你饿不饿？”
灵力从指尖迸发，如丝线般缠上续随子的手腕，那锁链留下的痕迹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那道碍眼的疤痕。
续随子默不作声地将手腕从苏寒水手中抽回来，良久才沙哑道：“你想做就做。”
苏寒水听他那么说，浑身一颤，他竟不知，他与续随子之间只剩了这些……
想做就做……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苏寒水几乎是狼狈的落荒而逃，向来顶天立地的他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续随子。
续随子沉默地看着他逃也似的跨出殿门，低头轻笑一声，手里迸发出丝丝灵力。
苏寒水经常用灵力帮他治愈伤口，虽然只有一点，可这么长时间，续随子用特殊方法储存了一小点灵力，足够了。
续随子看着那一点点光亮，嘴角微微扬起，这一切，该结束了。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该结束了。
柳蝉衣潜入竹轻居时，没见到其他人的身影，想想也是，司朝臣向来做事谨慎，怕是已经把宋野支出去了。
看着那满院子的满天星跟栅栏上的朝颜花，柳蝉衣强迫自己压下的怒气又冲了上来。
“白眼狼！那个白眼狼！”
屋子里，埋头整理锄头的人愣住了。
怒气冲冲柳蝉衣一挥袖就想将桌子上的茶具拂下去，可临到桌面时，柳蝉衣又停下了。
这里的每一处都带着续随子的牵挂与记忆，那是续随子对他们深深的思念，与那满院的满天星相辉映。
柳蝉衣终究是没下得去手。
“师叔！”
接到消息，司朝臣等人一起赶到竹轻居。
“小续呢？”
司朝臣一进门东张西望，想着能看到续随子。
九里明将柳蝉衣按到桌边，朝着司朝臣摇摇头。
司朝臣原本那雀跃的心情，一点点凉了下去。
连柳蝉衣出马都没有带回续随子吗……
“师兄他们还是联系不上吗？”柳蝉衣深吸一口气问道。
司朝臣摇摇头，自从续随子出事后，都是沈請单方面给他们传消息，还都是两个字“安好。”有的时候还会顺带一些花草，司朝臣知道他那师尊的脾气，无非就是不要打扰他们。
可眼下，哪里还是他们云游的时候。
柳蝉衣沉默了一会，又道：“传信给宋野，随便找个任务让他暂时不要回师门，小续挂念着他，不要让他知道小续出事了。”
司朝臣点点头，刚想吩咐下去，下一刻，宋野拎着锄头从屋子里踏出来，迷茫道：“师尊出什么事了？白眼狼又是谁？”
司朝臣：“！！！”
柳蝉衣听到声音，寻着声音望过去。
宋野成长了很多，这两年又蹿高了，性子不似先前那般跳脱，沉稳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迎着光站在那里，就好像曾经的续随子。
“小野？你怎么在这？”
柳蝉衣一愣，他被怒火冲刷了理智，再加上宋野在竹轻居生活了那么久，早就融入了竹轻居的气息，所以他一时间没有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
“任务早就完成了，想着院子里该除草了，便提前回来修整锄头。”宋野将修到一半的锄头放到廊檐下，重复道：“师伯，师尊到底怎么了？还有，这两位是谁？为什么他们能通过结界进入竹轻居？”
司朝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当年续随子被带走后，司朝臣遮掩伤势，等宋野出关后，依照续随子的吩咐告诉他沈請带续随子去疗伤了，当时宋野以为早晚有一天沈請他们会带完整健康的续随子回来，所以一直守在竹轻居，愣是将自己活成了续随子的模样。
所有的跳脱，开朗全都被宋野藏了起来，只剩沉稳内敛。
司朝臣沉默了半天，道：“没事小野，就是师尊他们带小续疗伤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小续，现在正在找呢，你别担心。”
宋野望着司朝臣，良久才摇摇头道：“我不信，师伯，从两年前我出关你跟我说师尊被带去疗伤的时候我就已经不信了。”
司朝臣一愣。
“若师尊真被带去疗伤，你们不会那般紧张与失落，这五年间您离开山门无数次，每次都带伤归山，这世间有几人能伤到您？师伯，师尊究竟被谁给带走了？”
司朝臣没想到宋野看似大大咧咧的一个孩子，竟能想到这一层面。
柳蝉衣知道司朝臣正气惯了，他不太会撒谎。
“小野，”柳蝉衣站起身，摸了摸宋野的头顶道：“你师尊眼下是……安全的，他最挂念的就是你，你听话，我们会把你师尊带回来的，这些事就别问了，好吗？”
柳蝉衣身上带着续随子的味道，在柳蝉衣安抚宋野的时候，那股熟悉的气息钻入宋野鼻腔，那是他思念了五年的味道。
宋野一把攥住柳蝉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激动道：“你身上有师尊的味道，你见到师尊了，他还好吗？”
见此，司朝臣上前一步，厉声喊到：“小野放手，这是小续的师尊，你的师祖！”
宋野一愣，急忙放开柳蝉衣的手，一掀衣摆道：“不肖徒孙宋野，拜见师祖。”
柳蝉衣急忙拉起宋野：“起来吧。”
宋野知道柳蝉衣的事，当年他明明是跳崖殉情了，为何会出现在这？过往几十年他都没有现身过，续随子走后五年，他便现了身，那么续随子定不是走丢那么简单，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师祖，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要跟师伯一样糊弄我。”
柳蝉衣叹口气摇摇头道：“这件事你师尊不要我们跟你说，听话，你好好待在竹轻居，我们会带你师尊回来的。”
“不……”宋野摇摇头退后几步：“我要亲眼见到师尊，不见到他我谁的话都不听，我只听师尊的。”
“小野！”柳蝉衣加重了语气，“这是你师尊吩咐的，有我们在，定会带他回来的，你听话。”
宋野坚定地摇摇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件法器，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小野！”
看着宋野消失，柳蝉衣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九里明见此，急忙扶他落座。
“去，找他回来，找回来后什么也不用解释，把他关起来，小续的事情万万不能让他知道，那两人都是他最亲密的人，万一他接受不了，于他的道心有损。”
司朝臣点点头，朝着储亦看了一眼，储亦了然，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