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李轮秋只是一个平民,还没钱,连一个棺材都买不起,所剩的钱仅能买一张席子和一块墓碑,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买完后就剩下十文钱了。
即使是这样,李轮秋依旧买了。
李轮秋把李母的遗体以及李母死前睡的棉被一起裹进席子里,向隔壁借了个拖车把李母的遗体拖到郊外。
李轮秋拖着李母的遗体走着,走到一处坟墓前停下,墓碑上的字是:李晨清之墓
这里埋着的是李轮秋的父亲,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很温和,也很心善的人,他会在病人没钱看病的情况下依然诊治,可是却忽略了自己家并不富裕,去世了,连一口棺材也买不起。
李轮秋一边挖洞,脑中一边回忆着十岁以前那模糊的记忆。
李父一脸享受着嚼着口中的菜,“嗯——今天的韭菜炒蛋很好吃。”
饭桌另一边的李母幽怨的看着李父,嘲讽道“今天的韭菜四文,一个鸡蛋六文,除去菜油都要十文钱,相公你今天又免费给人诊治,想想多久能赚回来。”相公二字咬的极重。“
也许是李父回答的时间太久远,李轮秋已经记不清了,也许……
反正在在那时候李父对李轮秋说过,“儿啊,等你长大了,爹就带你去参加科举。”
李轮秋嘴咬着筷子,咬字不清的问道:“科举?那是什么?”声音很是稚气。
“哈哈!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李父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和后面的事情李轮秋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自己认字已经到了看写书信已经畅通无阻的时候就因为那些诗词歌赋太难学而放弃了,所以改和李父学医,所幸当年放弃的时候年纪并不大,还可以学习医术。
恍然间,李轮秋好像看见自己的眼泪落入了脚边的泥土里,李轮秋用左手袖子使劲的擦干眼泪,眼皮出现了短暂的红印。
擦完之后又有新的眼泪不自觉的留下来,一时间,李轮秋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眼泪而把右手中用来挖土的铲子往坑外一扔,‘砰’的一声,铲子应声落地。
李轮秋蹲在土坑的角落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脚边的雪都积了一层雪白,眼泪在袖子上被融化成水的白雪混在一起湿哒哒的。
眼眶通红的李轮秋走出土坑,捡起土坑外的铁铲继续挖土。
冰雪簌簌的下着,飘到李轮秋的衣服和发丝上,他看着自己眼前刚堆好的土坟头,费力的把拖车上的墓碑拖下来安上去。
李陈氏之墓。
这是李母墓碑上的字。
李轮秋落着泪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李轮秋走远后,有一个人手左手执一朵白花,右手撑着一把伞走到李母坟前,那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了一会儿,把手中的白花放到李母坟前,继而转身朝李轮秋离去的方向走去,毕竟李轮秋走的路不是回家的方向。
李轮秋没有回家,而是往别的方向走了,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
风雪毫无情面的呼呼刮在李轮秋脸上,李轮秋没有带伞,因为挖坑用不到伞,衣服总是会湿的。
李轮秋的脸颊冻得通红,手指也因为寒冷长出了一个个红包,发红如血的耳朵在发丝下若隐若现,眉毛和卷翘的睫毛上也结了一些冰霜。
天气越来越冷,李轮秋感觉眼眶留下来的眼泪流在脸上异常的寒冷,可能是和吹在他脸上的雪混在了一起,最后不是融化就是一起结成了薄冰。
李轮秋眼神空洞,在雪地里不停的走动,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他那件不厚的棉衣早已湿透,鞋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布鞋。
李轮秋回想自己的过往,好像自己一直都是一事无成,父亲没死前,学医是子承父业,父亲死后,行医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为了吃饭、为了患有旧疾的母亲、为了生活……
可现在,生母已亡,钱财也所剩无几,想卖家中家产也不会有人买,未来吃饭都堪忧。
一生都碌碌无为,感觉有什么哽咽在喉,怎么也无法呼出欲知,想找个人倾泻,可不会有人在一个丧母之人、平民、穷人身上浪费时间。
李轮秋走了很久,都已经走到山脚了,走的已经饥肠辘辘,可并不在乎,好像已经麻木了,似乎往年冬天他也会因为钱而担忧来担忧去的,不同的是今年李母死了,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担子一直在他肩上加重,只是今年的重量更重了,重到足以将他压垮。
李轮秋的身体也有些麻木了,手指里的血液好像被冻住了,李轮秋不常弯曲手指,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的脚。
如果李轮秋低下头就会发现布鞋上的布已经被鲜血染红,是寒冷的天气把他的脚冻裂了。
在李轮秋发觉不到的距离里,朱柏影看着被他踩出来的血脚印看的是心惊肉跳,赶忙走上前去。
李轮秋感觉头开始眩晕,停下来,他现在身心都很疲惫,望着这周围没有叶子,树枝上堆满雪的树,忍不住躺下,想闭上眼睡一觉。
“别睡!!清醒一点!快睁开眼睛!!醒醒!!”
焦急的声音传入李轮秋耳中,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摇晃。
谁?声音很熟悉。
李轮秋努力想要睁开眼,似乎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可看见的却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感觉到有一只手正抓着他的手。
真暖,想笑一下,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为我而着急,可终究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朱柏影心急如焚,碰到李轮秋的手更是心惊悲悯,朱柏影感觉是触碰到了一块在水中尘封已久的冰一样,寒冷且僵硬。
朱柏影轻轻握起起李轮秋的手,右手的伞倾斜着为他挡去风雪。
朱柏影背起李轮秋,把身上的黑色斗篷披在李轮秋背上,废了好大劲才歪着头把伞柄夹在脖子间,然后在天寒地冻中背着李轮秋跑回城。
李轮秋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以前外出收集草药记录,路过一个村庄,要在那停留几天,在那个村庄的一家农户家讨了一玩水喝。
那家人很好,给了李轮秋一碗水,那家的女主人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孩子,正哄着。
喝水停留的功夫,李轮秋得知这孩子受了风寒,医馆太远了,就想着捂点汗,自己好起来,那时李轮秋心善,加之受了这家人赠水之恩,就给这个婴儿开了点荆芥。
这本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可就在李轮秋将要离开时,那家人带着全村人拿着扫帚棒槌来追他。
木棍狠狠的砸到李轮秋的背脊,李轮秋闷哼一声,面部因为疼痛而有些皱起狰狞。
“你这个庸医,你还我儿子命来!!”是那家女主人,她眼睛猩红,全身都透露着一股厉鬼的气息,好像死去的不是她儿子,而是她,看着着实恐怖。
李轮秋温婉的眉毛皱起,“你儿子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显然是忘记了她。
毕竟以前的这个女人蓬头垢面,完全就像个疯子。
“你还说不关你的事!你之前给我儿子开药,可他吃了药没多久就死了!”女人怒吼着。
李轮秋的眉毛依旧紧皱,“人死了会有很多种原因……”你怎么就确定是我开的药出了问题。
可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人打断,“跟他费什么话?!杀人偿命!打死他给我儿子报仇!!”他是女人的丈夫,李轮秋看到他才想起来前几天是有这么一件事。
一群人回应着‘对’‘好’等字眼。
数不清的痛打落在李轮秋的身上,还有人拉扯着他的长发,李轮秋感觉巨疼。
若非李轮秋急中生智,屏住呼吸不动装死,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这。
村民不是大夫,没有对心跳的认知,分辨是否还活着就看还有没有呼吸。
村民看见李轮秋在地上一动不动,把一根手指伸到李轮秋鼻子下,感觉没了气,大呼叫好。
“死了!!”
“呸!!”一个村民吐了一口口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打死得好!!”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欢呼李轮秋的“死亡”。
大人欢呼雀跃,小孩冷眼旁观。
村民走后,李轮秋睁开眼,躺在地上转头看着村民离开的方向,痛哭止不住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头发上满是尘灰,额头还有头上被砸出留下的血。
李轮秋望着村民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憎恨。
李轮秋可以肯定他开的药绝对没问题,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婴儿已经病入膏肓,那就没有药可以救了,还有一种是那婴儿在饮食上吃了和荆芥相克的东西,导致死亡的加速,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与李轮秋无关。
好人有好报?呵!这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李轮秋几乎是变态的想着。
屋外银装素裹,屋内急忙脚乱。
朱柏影一到住处就撂下伞,急忙的喊下属烧水烧炭。
刘言在一旁看呆了,这不是那个特别凶的大夫吗?他这是咋地了?居然还要我家少爷背?
心中连问三问?不过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手脚的反应却是很快,自家少爷吩咐什么就去准备什么。
朱柏影把李轮秋塞进被窝里,蹲在床下,一只手握着李轮秋的手,一只手用火钳翻动着炭盆,等翻的差不多,就走到一个抽屉前,抽出来,拿出一个瓷瓶,转身就回到床边蹲下给李轮秋长满红包的手上药。
刘言端着一盆热水,一进门看见这场面,目瞪口呆,直勾勾的定在原地。
我家少爷是不是假的?我家少爷不是一向不喜欢碰别人手的吗?不是嫌碰手太娘了吗?我家少爷去哪了?
朱柏影上完药,把瓷瓶轻轻搁置在床头柜上,转头看了一眼刘言,“你把热水留下,再端一盆冷水来,另外在拿一些伤药和绷带来。”
“啊?哦,好好好。”刘言求之不得,毕竟于他而言,这副没见过的场景着实有点辣眼睛。
晚风习习,黑夜中的一缕风通过窗户留的一条缝吹进来,发出了一点风声,床头柜上燃着的香炉烟弯曲的漂浮着。
李轮秋迷糊着睁开眼,窗帘在他眼前渐渐清楚,陌生的环境让他呆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诈尸般惊坐起。
额头的毛巾掉到了床上,李轮秋瞪大了双眼,手垂落在床上。
这间房看起来就是普通客栈的一间房,很干净,没有很浓的烧炭味,更多的是香炉里发出的淡淡的燃香气息,床很柔软,被子很轻也很暖和。
谁会这么好心?
李轮秋起回想自己昏迷前好像有人叫他,好像是……道玄。
因为太久没听他声音了,所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李轮秋下床,想去找道玄,可是脚一触地就是锥心般的痛。
“啊——!!!”
李轮秋瘫坐在地,冷汗连连,之前被冻麻木了,没感觉到有多疼,可现在在舒适的环境中,该疼的一点都没少。
楼下的朱柏影听到这么大一声惊叫,如果还不上来那就是聋了,木头楼梯传来‘碰碰’声。
朱柏影一推门就看见瘫在地上的李轮秋疼的直抽气。
朱柏影向李轮秋走近轻声道:“你怎么下来了?”
李轮秋抬头看着朱柏影,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就算再疼,李轮秋也是一顿。
朱柏影看了李轮秋一会,顾及地上凉,就又说:“你先到床上躺着吧。”
李轮秋看着朱柏影的眼睛。
“不要。”
“地上凉。”
“……”李轮秋不回话。
我当然知道地上凉,可是到床上就需要先站起来,站起来脚会痛。
碍于面子,李轮秋才不会跟朱柏影说脚痛。
朱柏影自然不会听李轮秋的话,直接把他抱到床上,眼睛瞥见李轮秋脚上的绷带有血渗了出来。
李轮秋被朱柏影抱着也不乱动,毕竟此举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李轮秋坐在床上,脚腕搁在床沿上,渗着血,绑着绷带的脚悬在空气中。
朱柏影拿了新的绷带和药,把李轮秋脚上的绷带一圈一圈的解下来,沾满鲜血的白色绷带被扔在地上。
绷带解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李轮秋表情直接破防。
“痛——!!”
绷带粘着肉了。
朱柏影见他这么疼,就询问道:“那我就直接用力,一下就拉下来?”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李轮秋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点点头。
有了李轮秋的同意,朱柏影就用力一扯,一下子就扯下来了,可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骨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啊——!!!”
李轮秋疼的在床上直打滚,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要在朱柏影面前丢脸。
“行了行了,别滚了,小心叫撞到床框”朱柏影手动让李轮秋停下来,拍了拍李轮秋的肩膀,把趴在床上的李轮秋反过来,“还要上药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朱柏影看到了迄今为止,最令他迷惑的画面。
李轮秋回眸,眼睛蓄着泪水,眼眶发红,发丝凌乱,衣服也因为乱动而错位,露出了白色里衣下的锁骨,看起来非常妩媚。
朱柏影眼睛一暗,吞咽了一下口水,晃了晃头,蹲下身,低下头帮李轮秋上药,绑上新的绷带。
做完这些,就逃似的跑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朱柏影跑到另一间房里,猛地关上门,整个人倚在门上,眨着眼睛用力呼吸。
这一夜,李轮秋因为昏迷在床睡了大半天,所以很晚才睡去,可他却不知道,朱柏影因为他无意间的一个眼神、动作而带来了‘恐怖’的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