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柳戒言应下,让丫鬟扶着卫子君去了相隔不远的一间院落,自己也在一旁跟着。进了屋后,丫鬟收拾完毕便退了出去,卫子君见四下无人,拿出一块金子递给了柳戒言。
柳戒言拿来一看,笑了,揶揄道:“卫先生乃是读书人,竟送我这么个俗物?”
卫子君道:“风花雪月都是拿来骗人的,只有俗物才最值钱。多年来,辛苦姑娘在二小姐跟前屡屡替我美言,子君有今日,全仰仗姑娘的提携,你这份恩情,子君莫不敢忘。”
柳戒言道:“你这些话不论真假,听着倒是很受用,不过,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妨直说,有何事求我?”
卫子君道:“孟流光。”
柳戒言道:“你放心吧,他没有得罪二小姐,他们之间只是发生了一些误会,孟相公性子孤高,不肯做小伏低,因此二人便一直僵着,但我看得出来,二小姐心里还有他。”
卫子君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我会找机会劝劝他,若他日后来求姑娘帮忙,还望姑娘看在我的薄面上,帮他一帮。”
柳戒言道:“那是自然。”
二人又说了些秘语,柳戒言便告辞离去了。
那厢孟流光干完活,跟厨房众人说了一声,正要和水月一起回去,有人端来两碗汤,笑着说:“今天太冷了,你们住得又远,不如喝碗热汤再回去,路上也不至于太难熬。”
孟流光觉得有理,便道了谢,跟水月喝了,顶着严寒出了门。
风狂雪急,他们几乎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只好互相搀扶着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谁知没走多远,孟流光便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他有些纳闷,心里头也是一慌,可别又重感冒了吧。
他侧头去看水月,却惊见水月比他晕得还要厉害,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晃晃悠悠地要往地上倒,孟流光忙扶住他,可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一股强过一股的睡意突然袭来,孟流光心里奇怪,就算他最近比较缺觉,但也不至于会困到这种地步啊。
他无暇再多想了,因为他的意识已经彻底失去了,在他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水月说了一句:“有人下药。”
卫子君睡在床上,昏昏沉沉,醉酒后人总是对周遭的一切有些迟钝,卫子君已经算是酒量很好的了,仍然在似乎察觉到周遭有异动时,没能第一时间醒来察看。她只觉得这吴府的床榻就是舒服,温暖而柔软,鼻尖还有似有若无的暖香,很想一直睡下去。
要是再有个美人让她抱着,就更好了。
她这样想着,翻身往旁边搂了一下,竟真让她搂住了一个东西,温暖的,带着生命力的。
卫子君骤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在脑中的眩晕过去后,她看清了床侧的孟流光。他紧闭双眼,睡得死沉。
卫子君搓了两把脸,迅速地理清了现状,她顾不上什么了,张开手掌就朝孟流光脸上左右开弓啪啪扇了两巴掌,看见孟流光被惊醒了,卫子君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捂住孟流光的嘴,低声道:“你听我说,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你不要声张,什么都听我的,明白了吗?”
孟流光渐渐从懵懂中找回神智,他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可看到卫子君,他便没来由地有一丝安心,冲她点了点头。
卫子君拉着孟流光起来:“能动吗?”
孟流光试了试,没什么问题,便赶紧从床上下来。
卫子君猫到窗边,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见院中无人,便稍微放了放心,道:“有人要害我们,至于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我,现在还不得而知,总之你赶快离开这里,如果我没猜错,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抓奸,要是真让人抓住,我倒兴许还可以保一条命在,你,必死无疑。”
孟流光一惊,问:“为什么?我们是被人陷害的,而且我们清清白白。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真的有什么,那又怎么样?吴二她自己水性杨花,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忠诚?而且,她更加没有资格随便杀人。”
卫子君回头看了孟流光一眼,孟流光从那眼神中看出“你疯了”三个字。
她上前一步拉住孟流光,道:“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我之前留宿在这里时,知道这里有一个后门,你立刻从那里出去。”说着将孟流光拉出了门。
二人蹑手蹑脚绕到了那所谓的“后门”,孟流光愣了一下,说:“这哪是后门?这是狗洞吧。”
卫子君道:“要么死,要么钻,你选。”
孟流光怒道:“吴二到底凭什么……”
卫子君打断他:“行了!我从一开始就告诫过你,让你讨好吴二,她不是个好人,喜怒无常,薄情寡恩,尤其最恨背叛她的人,她以前曾经将一个男宠扒皮抽筋,活生生虐死,就是因为那个人背叛了她。孟流光,我欣赏你的赤子之心,但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但要活着,而且要活得比别人好,这样你才能不受欺负!今天遭此大难,难道你还看不清吗?”
孟流光道:“可是我从来不想跟任何人争高下,我拿真心对待别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卫子君恨铁不成钢,气道:“可这世道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不争的,你倒是清高了,你不把吴二放在眼里了,可结果呢?你得到好处了吗?”她一把拉过孟流光的手,那上面是还没有完全好透的烫伤,和近些日子操劳的茧子冻疮,卫子君皱着眉头问,“我才离开你多久,你就又把自己糟蹋成了这幅样子,你以为你一味地退缩,别人就会放过你了吗?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有人想要你的命!不是想打你骂你、欺压你,是想让你死!”
孟流光道:“为什么?我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我为什么要死?”
卫子君肺都快气炸了,正要将孟流光一脚从狗洞踹出去,忽然孟流光紧紧攥住她的手,双眼牢牢地盯着她,祈求道:“你带我走吧。”
卫子君愣住了。
孟流光脸色惨白得可怕,比上次相见瘦了一大圈,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支离破碎,他的纯真、他的自尊、他的人格似乎也在逐渐破碎,卫子君觉得他眼里的光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他的唇颤抖着说:“我不是傻子,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痛苦。我真的很痛苦。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是你把我送进来的,你要负责到底,你不能让我困死在这里,你带我走,我不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好不好?”
卫子君的身体僵住了,她看着孟流光那副好像一瞬间便会被摧毁的模样,心中酸涩钝痛,她自小争强好胜,工于心计,从不曾对什么人动过心,可是孟流光,她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可也仅仅只到喜欢为止了。
卫子君低头笑了笑自己,如果是旁的女子,在看到心上人向自己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后,不知该欢喜成什么样,可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想要不一般的成就,就不能做一般人。
卫子君掰开孟流光的手,眼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散掉。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话,我很感动,但是,我才刚刚中举,我还惦念着我的大好前程呢。孟相公,不送。”说罢转身走了。
孟流光形单影只地站了片刻,没有很久,狂乱的雪花落到他睫毛上,像是一滴泪珠。
他最后一丝不被驯化的希望,破灭在了这个雪夜。
孟流光蹲下身子,从狗洞中爬出来,迅速往自己院子跑,不过他也没忘记水月,跑去他们晕倒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水月瘦小的身体孤单地躺在雪中,孟流光连忙跑过去将他抱在怀中,恨得双眼充血。
那群刽子手竟然就这样将水月扔在这里,他会被冻死的。
孟流光仰头看了看天,怒道:“老天爷!你他妈玩我!你不让我好过,我偏要好好活给你看!狗娘养的!”
骂完,他背着水月回了家。
那厢,卫子君将床铺整理好,自己坐在桌前饮茶,吴二一行人进来的时候,便只看见她衣冠得体、风度翩翩地起身行礼,笑问:“这么晚了,二小姐来有何吩咐?”
吴二回头,面色不善地看了陈相公一眼,对卫子君笑道:“今夜太冷,我担心你睡得不舒服,亲自来看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入睡?”
卫子君道:“也不知怎地,平日喝了酒便倒头入睡的,今日倒清醒得很,实在睡不着,便坐着赏会儿雪景。二小姐要不要同乐?”
吴二道:“我就罢了,我没那情致,既然子君一切都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二小姐慢走。”
吴二一行人临走时,柳戒言冲卫子君使了个眼色,卫子君便明白方才她一定使法子相助了,也许吴二来得这样迟,就是柳戒言帮忙拖延,便冲她暗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