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水月也想像他一样,把自己灌醉,将心中苦楚、过往伤痛一一宣之于口,可他不会,他早已将克制忍耐四个字刻入骨血了。
孟流光说着说着便醉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水月轻轻唤了他几声,见他没有反应,便无声地叹了口气,替他将被子盖好,出了门。
水月回到下人的屋子后,镜花赶忙凑上来问:“小相公怎么了?”
水月摇摇头:“不知道。”
“是不是为二小姐的事生气伤心呢?”
水月继续摇头:“不清楚。”
镜花道:“你咋啥都不知道?刚才小相公跟你一起喝酒聊天,你就没打听出来什么?”
水月道:“主子们的事,咱们还是不打听为好。”
镜花无奈地耸耸肩,倒头睡去了。
孟流光这样昼夜颠倒,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渐渐从悲伤情绪中走了出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个样子下去,否则他倒变成吸血鬼了,于是这日打起精神起了个大早,准备让镜花联系足球队的队员,一起去训练,可是却听到镜花支支吾吾地说:“大小姐说您办的这个足球队是什么玩物丧志的东西,向大人告了一状,二小姐便下令将球队解散了。”
孟流光愣了一下,刚聚起的精气神便又散了。
倏忽间,一月匆匆而过,到了十月,天气越来越冷了,孟流光实在冻得受不住,这里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和电热毯,全靠他一身正气硬抗。这日早上,镜花伺候孟流光起床的时候,孟流光问:“你们往年都是靠什么取暖的?总不能真的硬抗吧?”
镜花道:“往年,一般到了十月,府里便会开始给各房分发煤炭。”
孟流光道:“烧煤也行,可这都快十月中旬了,咋还没人给咱们发煤?”
镜花道:“去催过了,负责的仇妈说是今年煤炭量不足,先紧着给主子们了,咱们得再等等。”
孟流光心头无奈,洗漱好后便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等饭,这些日子送饭的人来得越来越迟了,今儿个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来,掀开食盒一看,果然饭菜都凉透了,梆硬。
孟流光不由生了气,对送饭的小厮说:“怎么你路上睡了一觉来的?”
那小厮道:“哟,这是哪里话?还不是小相公您住得远嘛,小的总得先把其他主子都伺候好了,再来您这儿是不?”
“那你以前怎么送得勤呢?以前不嫌我住得远,现在就远了?”
“那这不是冬天了嘛,路滑,走得慢。”
“行,我不跟你说这事,你就说说你送来的饭,以前都是两荤两素、四菜一汤加白饭,现在这是啥?”孟流光将食盒里那一盘荞面馒头拿出来摔在桌子上,“来,你看看,这都是啥?”
小厮道:“都说了,冬天了,哪有新鲜粮食啊?就这些了,您凑合吃吧,小的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也不顾孟流光同意没同意,直接扭头走了。
孟流光生气地对镜花水月道:“你们看他,什么态度?”
镜花没说话,水月将桌上的馒头收拾好,说:“小相公,我出去给您洗干净,您再吃。”
孟流光生气道:“还洗什么?这么冷的天,洗完不直接成冰疙瘩了?算了我不吃了,那里面还有清粥咸菜,你们想吃就吃吧。”说完重新回到床上倒头睡去了。
镜花水月对视一眼,默默将饭食收了,拿回自己房间吃去了。
第二日,快到中午的时候,孟流光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透过窗子看到水月遮遮掩掩地从院门外贴着墙摸进来了,他有些纳闷,便扬声道:“水月,你进来!”
水月听到孟流光的声音,身子一顿,接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垂首进了屋。
孟流光问:“一大早就不见你人,你去哪儿了?”
水月将头压得很低,说:“小的偷懒,出去闲逛了,请小相公责罚。”
孟流光有些诧异,水月这孩子性情向来沉稳,就算是真的偷懒,也不至于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总该想个法子遮掩才是,如今这般,反倒惹他怀疑。
孟流光想了想,说:“你走近些。”
水月迟疑片刻,向前挪了两步。
孟流光拥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水月面前停下,看了看他,问:“跟谁打架了?”
水月侧了侧脸,将受伤的左脸藏住,说:“小的不敢打架,前日下了雪,路滑,方才不当心摔了一跤。”
孟流光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水月沉默了。
孟流光将被子放回床上,拉住水月的手就往外走:“走,谁打的你,我去找他要个说法。”
水月被他这一拉,身子一僵,竟是没有挣扎,任他拉出了屋,只是嘴上劝道:“何必呢?不过是下人打闹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小相公去,难道还要跟那些人再打一架不成?”
孟流光道:“我可是文明人,高素质,才不会动粗,我是要跟他们讲讲道理,我家水月一向最是规矩沉稳,他们凭什么欺负你?不要以为你小孩子孤单单一个人就好欺负,只要有我在,我就不能让你受委屈。”
水月闻言,怔住了,心头涌上一股子难言的酸涩来,忍不住道:“为什么呢?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孟流光道:“什么下人上人的,你小孩子家家好的不学偏学这些糟粕,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平等,你懂吗?”
水月听孟流光又说这些疯话,不由无声地笑了笑,笑自家相公傻得可爱。
他最后留恋了一下孟流光掌心的温度,然后立住身子,抽出手,说:“小相公,不必去了,我没有什么委屈,今日之事是我先动手的,你别看我瘦小,一打三,他们也没从我这里讨到好去。”
孟流光有些疑惑:“你先动手的?怎么会呢?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水月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外头冷,小相公还是回屋去吧。”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当天晚上,孟流光斜倚在床上看话本子解闷儿,自从球队解散后,他又过回了终日无所事事的生活,虽然是很无聊,但他靠着那股子心气儿,硬是不去找吴二,偶尔从镜花那里听来吴二的消息,他也假装不知。
镜花推门而入的时候,孟流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有事儿?”
镜花踌躇着走到孟流光跟前,笑着说:“小相公还没睡呢?”
孟流光放下话本子:“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镜花便咬了咬牙,道:“是这样,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表姐的妯娌是在咱府上三小姐身边做事的,她手底下有个小厮这几日不巧生了病,缺人手,所以就想请我过去帮帮忙,小相公您看?”
孟流光道:“哦,这样啊,那你去吧,反正我这边也没什么事。”
镜花喜道:“小的多谢小相公了,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了。”
孟流光问:“你什么时候去啊?”
镜花道:“那边催得紧,小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今晚就先过去。”
“这么急啊?”孟流光沉默着点了点头,也多少明白了些,便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一连二十天,镜花都没有再回来。
这日,难得一个温暖的大晴天,孟流光终于走出房门,到院子里散散步,他转了一圈,看见水月蹲在地上洗衣服,他走过去一看,他双手已经被冷水冻得通红。
孟流光忙道:“快别洗了,你看你的手。”
水月听见孟流光的声音,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洗,道:“现在镜花不在,这些活儿我要不干,还有谁能干?”
孟流光道:“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出门,哪儿来这么多衣服要洗?”说着看了一下那些衣服,道,“这不是咱们的衣服啊。”
水月道:“这是厨房邹大爷的,我给他洗了,他可以给您的饭食里多加一颗鸡蛋。”说着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刺痛了孟流光的自尊心。
近些日子以来,厨房甚至不派人给他们送饭了,每天早晚要水月去取两趟,取来的饭别说丰盛了,根本就是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孟流光怒得不行,每每要去跟厨房理论,都被水月拦下了,他便也赌气不吃,时间一长人都瘦了一圈。可偶尔,厨房会稍微给些好一点的饭食,还会配一两个鸡蛋,孟流光本以为是那些人偶尔良心发现,却原来是水月在默默为他付出。
孟流光一把将水月的手从冷水中拉出来,他只短暂地碰了一下冷水,就刺得他一激灵。
他捧着水月的手看了看,说:“别再洗了,不就是颗鸡蛋嘛,我不吃又能咋的?你看你的手,都生冻疮了。”
孟流光心想自己可真不成熟,人水月比他还小四岁呢,他怎么能让小弟弟为他牺牲付出?
他拿自己的袖子给水月擦干手上的水,皱着眉道:“不行,你这伤必须处理,咱院里有冻疮药吗?”
水月心里知道自己应该将手抽出来的,可他的心越界了,他的身便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