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生而无涯
一语惊醒梦中人！
无樾心神一怔，瞬间福至心灵：“你说得对！那么此人，必曾入过月上宫！”
迷障初破，他便又恢复了惯常那惫懒的性情。棋子已经收起，便索性不再下，他抱着一条腿将自己团成一团，无甚体面地坐着。
“在这苍茫地万余年，换做别的亡魂，不说消散也早已迷迷瞪瞪，怎么你还这般聪慧？”
女子：“……”
“这不得多亏有你，时不时便来骚扰一番，还总爱下棋，我便是想像其他亡魂那样迷失，也甚是困难。”
“嗯……看来‘棋能养智’果然不假。”无樾感慨道，突然想到一个歪点子，“那下次便不下棋了，待你稍稍迷糊一些，我定能赢你！”
女子用一种“你开心便好”的眼神，优雅地看着他。
“对了，你用穷极术为你那义子炼铸的新躯，如今进展如何了？”俄而，女子又问。
“差不多了。”无樾答，“我让他去游历各界，以完善心魂，待他归来，时机便差不多了。”
女子点点头：“穷极躯与心魂融合后，他体内的生机之力便可更加游刃有余，届时天地之间又要有位大能降世了。”
“是啊，到时我也能偷个懒去逍遥逍遥了……”无樾双手背在脑后，身子一摇一晃地，仿佛已经开始享受那般悠闲的日子了。
而下一刻，却又被女子提醒：“那你便该走了，他来寻你了。”
“哈？！”
这么快又回来了？
无樾倏地原地消失，女子见怪不怪，挥袖一拂，棋盘、杯盏、团垫便都消失不见。而后，连她自己也化作一团风雪散去。
息衍从前是不太爱来苍茫地的。
白茫茫一片，漫天风雪如刀似鞭，让人看着便心里荒凉，只觉无尽孤寂。
从前他偶尔也会好奇，义父的这位老友究竟是何人，又有什么执念，能在这里呆上万余年，不得解脱却也未曾灰飞烟灭。
如今游历各界，真正品味了世情世事，他隐隐有些明白了……必是有刻骨铭心的过往，与无论如何也不愿舍弃和忘却的人和事，才能耐得住这般寂寞。
此时此刻，他孤身立在这风雪中，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了解这些游魂过往的念头。
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般执着……
正想着，风雪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儿子！”
……正是无樾。
息衍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风雪后徐徐走来。
他突然好奇，为何一贯喜着黑衣的义父，每次到这苍茫地来，都会换上一身白衣？
“发什么愣呢？”
思忖间，无樾已至身前：“时隔一年又回来，看来是四枚灵愿笺已经全部化解？”
四枚……
“看来最后那枚空笺，果然是您特意安排的。”
“自然，”无樾不无得意，“走，回去说！”
……
待回到月上宫，无樾先是探查了一番息衍的气息，点点头：“修为果然精进了不少，说说你这一路有何所得吧！”
息衍：“……”
一回来便考校功课吗？
他心中腹诽，却还是将这一路所思所想一一道来。
“第一枚樱花笺，两个楼家虽是邻里，却亲如兄弟。死后，一家期望年仅两岁的女儿能有所依托，本是人之常情，却也心疼楼存不过十岁，独自抚养女儿会更加艰难。”
“另一家自然也明白儿子尚小，抚养一个婴童必定平添许多磨难，却心善不愿看邻家女儿无依无靠。而那十岁的少年也是心善且有担当。”
“是为父母之爱、邻里之谊、亲人之守。
“嗯……”无樾缓缓点头，“继续。”
“第二枚紫藤笺，藤妖阿簇因雏鸟之情，在万年光阴中将自己困锁一隅，只为谨守对青龙临终前的承诺。”
“可她死后却又不愿鹭妖重蹈自己的覆辙，劝其离开，遨游天地。最后鹭妖也终于放下，离开紫藤林。”
“是为守诺之信，亦为情爱之执、情爱之舍。”
无樾看着他没有出声，息衍便接着往下说。
“第三枚焜凤笺，芳旭与陆诀情投意合，却因误会生生错过，确实可惜，然灵愿笺中芳旭对他却只字未提，字字句句只与凤子有关。”
“另一边，凤子逃入人界后，与那人族少年隐姓埋名，就此过上寻常日子，其实并无不可，然她却也对幽界子民放心不下，最后更果断选择重返幽界。”
“是为使命之责，忠民之义。”
“第四枚，则一为云起仙君为救挚友的知己之情，二为时砚仙君求索文墨之道的信仰之途。”
息衍将四枚灵愿笺的所见所感一一说来，无樾早已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此行看到的，远比本尊期望的还要多出不少！”
“其实，除了这些，我还对一句话感触颇深。”息衍又补充道。
“哦？说来听听？”
“在第三枚焜凤笺化解后，我本要如凤子所托，将那人族少年的记忆抹去，可他却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从不后悔将真心付予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也不会为如今的结局悲伤怨憎，盖因有这样一段记忆与过往，便足以慰藉余生……”
无樾闻言舒然一笑：“相比于执著或忘却，能坦然铭记才是当真无畏。”
“以前，我总认为，生之可贵，若将其花费在痴缠爱恨中着实荒废，然而人生在世却又总逃不开这些，于是便觉得生即是囚笼，汲汲营营不过笑话一场。”
息衍想起曾经的自己，不觉发笑：“如今走了一遭，却也明白了‘生’之一字的真正含义。”
“生，本就只是一段空白的时光而已，无甚色彩，也无甚意义。可正是这千般爱恨求索，为这片空白着了墨，一生才有了价值所在、信仰所倚、心之所系……”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无樾才真正露出欣慰之色。
而这也验证了他很久以前的一个想法：息衍之聪慧，远远超出历来所有冥主，日后，他也必将成为冥界创立以来最优秀的冥主。
“可是，我仍有一点不明。”息衍转而却又道。
“嗯？”
“为何您要给我一枚空白的灵愿笺？”
无樾闻言，又露出了那惯常玩世不恭的笑：“这枚灵愿笺，是本尊以冥主之权留给你的。”
“我的？”息衍不解。
“前四枚，乃本尊以‘亲、情、忠、义’四字箴言为你挑选，而这最后一枚，便由天道为你来选。”无樾一甩袖子，负手而立。
“这枚空白笺，将会是日后某个人死后留给你的。此人，或许是本尊，或许是阿尤小子，也或许是其他人，甚至是一个与你萍水相逢之人。”
听到这话，息衍手指不禁蜷起。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酸酸凉凉的，先是蹿上心口，又从心口延伸至四肢百骸。
“不必忧心，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坏事。”无樾来到近前，拍拍他的肩，宽慰道。
“不说这个了！既然如今你已回来，那此番煞气之事，你便也替本尊分担分担吧。”
他言语间难掩烦乱：“这群乌合之众，虽不成大器，却是小动作不断，真是棘手又烦人。”
说起煞气，息衍也立时敛回神。
“我此行在其余四界皆遇到了煞气的踪迹，方才还听阿尤说秦大人也受了伤，如今是何进展？”
“你上次回来之后，我便召了他们七人一同商讨此事。”无樾说，“如今冥界已经加强巡查，尚未出现异样，可秦久犀辖下的金冥使，却已陆续在其余四界发现了多处煞气的踪迹。”
“且你这一路所见应当也能发觉，这些煞气是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煞气是五界之事，故而本尊已经提醒其他各界尊主，至于人界，也只能让秦久犀和天察台多盯着点了。”
息衍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那，对那个‘重荒’，可有何发现？”
无樾想起在苍茫地中那人提醒自己的话，点了点头：“有些头绪，但还需再思量思量。”
“那我能做何事？”息衍问。
“你，”无樾想了想，“便接过六部主巡查冥界的担子吧！”
唉，整日里亡魂轮回之事已够六部忙了，不说霍长思，便连宿照临都来找他抱怨过好几遭了，当真是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至于，宿照临是为自己抱怨，还是为他儿子的娘抱怨，那便不晓得了……
他随即又肃声道：“此事不能拖太久，如今敌在暗处，五界甚是被动，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最后付出的代价便可能越大。”
“冥界司掌生死轮回，对五界生灵至关重要，本尊会尽快查出‘重荒’所在。而在此之前，本尊要你确保冥界安然无恙。”
“是！”息衍正声应道。
可是——
他应声后又有些迟疑。
冥界安危不可轻视，可若自己要留在冥界戒防，巳湮她……
“对了，”就在这时，无樾突然又回身看向他，“那位人族姑娘，你准备何时带来让本尊瞧瞧啊？”
“……”
“您，怎会知道？”他如此直白地说出，倒让息衍有些猝不及防的窘迫。
“哦，似是个金冥使告诉秦久犀的，秦久犀又告诉了本尊。”他挤了挤眼，打趣道，“看来我儿此行不仅于世间道法上感悟颇深，别的收获，也不小嘛！”
息衍：……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