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枯荣劫数
仙界真淳阁舒啸仙君，向来以能医善药闻名四异族，几乎无人不知他热衷研制奇药怪药。
但其实，除了这个喜好外，他还爱到人界游历，非为历劫修心提升修为，也非为诊病救人，只为看看人族那些医者大夫是如何诊病的，又遇到了哪些疑难杂症。
约莫三百年前，舒啸仙君如往常一般前往人界，只是这一次，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我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妖族，她自然也看出我的来历。只是既然同是异族游历人界，便也互不拆穿，当做不曾遇见便罢了。”舒啸说。
可后来，却出了一件事。
“她是个鱼妖，每隔一段时间便需变回原形，入水浸湿身体，不然便会干渴难耐，鱼妖一族也称之为‘润鳞’。”
舒啸这样一说，三人顿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鱼妖指的是谁。
那日深夜，舒啸正欲歇息，却见到她浑身湿透地跑来寻自己。
原来，那日她像往常一样，趁夜深人静时在城外一处偏僻的池子里润鳞。许久未入水，她一时游得忘乎所以。不成想就在这时，有一醉酒的人族男子不知为何来到了池边。
她未能及时察觉，待现身上岸时，哗啦啦的水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男子。那人抬头看去，正好撞见了一条巨大的白尾从眼前掠过，竟瞬间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异族入人界，仙族天察台不会管，可若闹出人命，那便必受天罚。
待她重新化作人形上前察看时，便见那人族男子已然三魂没了七魄！她一时间没了主意，慌乱之中想到了数日前曾见过的那位仙族，不管能不能做些什么，还是先找了过去。
“她向我讲述了事情原委，我想着此事确属意外，且她又有救人之心，便帮她把那人救回来了。”舒啸说。
“她胆子小，且头一回到人界便碰上了这种事，当时便吓得不轻，自此便将我当成了保命符，竟日日跟在我身后。”
自那以后，来自仙界的舒啸仙君与来自妖族的小鱼妖，成了形影不离游历人族的“伙伴”。
“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我与她渐生情意，其间种种便不细说。可有一日，她遇到了一只修为高深的蛇妖。”舒啸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我当时因故没能在她身边，她力战蛇妖不敌被吸去了大半法力，艰难逃生后回来，不仅修为所剩无几，还中了蛇毒……”
“我为保留她仅剩的修为，喂她吃下了此前研制出的一味奇药，枯荣丹。”
“枯荣丹，取‘草木有盛衰，一岁一枯荣’之意，有逆转盛衰之效，是药，亦是毒……”
舒啸转头看向漆黑的屋子，难掩心伤：“虽替她保住了性命和仅剩的修为，却也让她每日在青丝白发中不断循回，一日一枯荣……后来，为了制出解药，我便带她来到了这里。”
三人面面相觑……
原来，这就他们方才见到那鱼妖时，她垂垂老矣的原因；原来，那鱼妖并非本就如此苍老……
“……可是，这与两位仙君的事有什么关系呢？”宿尤不得其解，疑惑地问道。
舒啸无奈摇头：“我本也以为没什么关系，直到我得知，他们二人在我身上打了个赌。”
在既槐山住下的舒啸，准备着手研制枯荣丹解药时发现缺了不少东西，于是有一日他便回到了真淳阁。
“那日回昆仑，正巧遇到了他们二人都在，我此去时间不长，但发生的事却很多，面对他们也一时无心共庆欢聚之情，只简要说了一应经过，拿了医书和药典没多留便走了。”
“再后来不久，云起前来既槐山探望，时砚却未来，”他说，“我这才得知，当初我下界游历时，他们二人曾设下一个赌约。”
“他们赌我那趟下界几时会归，时砚说三五十载，云起说百余年，输了的人下界历劫一世。”
舒啸哼笑一声：“你们看，本就这么一个简单且无聊的赌约。我回真淳阁取药典时恰好百年，也便是时砚输了赌约。”
时砚一向洒脱无拘，输了便输了，下界历劫而已，仙途漫漫，历劫于仙族而言不过打发时间……
“这便是我最近一次得知关于时砚的消息了，也是我最近一次见到云起。”
息衍陡然皱眉：“最近一次见到云起仙君？”
舒啸点头：“正是，当时云起只与我说，时砚是下界历劫一世，但如今又近两百年过去，二人却都未曾再来既槐山，我整日忙于研制解药，竟也无暇深思，这其中是否发生了什么……”
他神情凝重地看着息衍：“是宫主说，他们二人皆在人界历劫？”
“正是。”息衍颔首。
舒啸蹙眉沉吟：“……看来，是此番历劫出了什么变数。”
三人一时间也是相顾无言。
片刻后，息衍又说：“……既如此，我们便需再去人界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不知舒啸仙君可有办法助我们找到二人的踪迹？”
舒啸也深以为然，只是找到仙者历劫轮回后的踪迹……他凝神地思忖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烦请稍等片刻！”
话音未落，他已步履匆匆地直奔西侧一间小屋内。
院中三人看着他焦急离开的背影，一时皆有些感慨。
“曾经的真淳阁三君子潇洒无双，堪称四界佳话，如今却一个接一个地落入劫网啊……”宿尤幽幽道。
“先前解尘宫主说，这位舒啸仙君此前也是个自信轻狂之人，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另外两位，不知此时又变成了什么样……”
息衍有些遗憾地摇头。
巳湮对二人这般反应有些啼笑皆非：“你们怎如此沮丧，意外与变化也不见得定是坏事，且先看看再说吧。”
这时，舒啸也复又从小屋内出来，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的、被棉布包裹的物什。
“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找到他们！”他疾步走来，重新坐下。
随着他轻手轻脚地掀开包在外层的棉布，一块方形的罗盘模样的物什映入四人眼帘。
“这是？”
这东西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罗盘，可却又与寻常罗盘处处不同。
“这是我们三人以前闲来无事一起做的罗盘。”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一盏灯便出现在石桌上，将那罗盘照得纤毫毕现。
四人一起凑了过去。
“你们看，这罗盘的底盘上是许多纵横交错的琴弦，天池是一支毛笔，而圆心处则有一点赤红水珠。”
息衍、巳湮和宿尤依着他的指引一一看过，发现确实如他所说。
舒啸接着道：“这底盘上的琴弦出自云起，可做天地经纬，这毛笔出自时砚，可指引方向，配合中心处我调的药汁为引，我们三人人手一个，只要在一界之内，便可寻到三人中任何一人的踪迹。”
“此物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所做，除了刚制好时试了几次，之后便再未用过，因此我一时便未曾想起它来。”
息衍听完这罗盘的用处后倒是松了口气：“有此物相助，便可事半功倍了。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去人界。”可刚说完，他突然迟疑起来。
舒啸看着手中的罗盘，面色有些为难，显然也在犹豫着什么。
“你，可要同去？”息衍踌躇了几息，还是问道。
不知此间那鱼妖……他可能走开？
舒啸握着罗盘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心中也是踟躇不定。
一边是朝夕相处数十万年的好友，福祸未卜，一边是身中枯荣丹，日日离不得人照顾的心上人。
三人也明白，哪一边都是他割舍不下的牵绊，一时之间确实难以决定……
舒啸犹豫再三，又回头看向身后静谧的房屋，下一瞬却突然顿住。只见房门正被人从内打开，一个青丝明丽的少女悄悄探出头来。
那少女肌肤雪白盈润，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尽显烂漫无暇，眼角处还带着几片白里透粉的鳞片。
只是唇色，却是格外的浅，带着明显的苍白。
四目相对，少女圆溜溜的双眼登时弯成了月牙，笑得甜腻腻的。
“舒啸~”
清脆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娇憨。
舒啸早已起身走了过去：“怎么起了？我们说话将你吵醒了？”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而是牵着他的手向院中三人走来。
“你们好，我是游欢！”少女笑靥如花，明媚得像是朝露下摇曳的小花，让人一眼便心生好感。
三人见到她皆是一愣。
倒是巳湮先回过神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你好，我是巳湮。”
其他两人也随即反应过来。
“息衍。”
“我是宿尤！”开心地招手。
游欢也毫不见外：“巳湮姐姐好，息衍哥哥、宿尤哥哥好！”
时间已过午夜，瞬息之间白发变青丝。
虽知是枯荣丹的缘由，但先前进屋的佝偻老媪，出来时就变成了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怕是任谁看到也难以置信。
更何况，在三人先前的想象中，这鱼妖想来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艳妖族，没想到竟还是这般青涩……
原来，这便是枯荣丹。
朝如少女芙蓉貌，暮成风烛雪白头。
……
这样一想，三人对眼前这小丫头更多了几分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