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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小些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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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齐齐顿住,最后不约而同地抿唇一笑。

    息衍朝她背后看去,只见一辆停在宅院前的马车。

    “一位,”巳湮顿了顿,“旧友。”

    算是旧友吧,她想。

    若没有自己的这重身份,和中间那些阴差阳错的话,她其实很乐意与杨知韶做朋友……

    “你呢?”她问。

    息衍回过头,看向那棵榆树。

    “我来看,”他迟疑了下,还是直言相告,“生下我的人。”

    这一刻,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樨州城古刹时,那种虽非毫无保留,却也算坦诚以待的默契。

    “所以,你与我一样,也是人族?”

    夜幕下的路边小摊上,巳湮听完息衍的讲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息衍浅笑,他方才所讲其实有意隐去了许多有关冥界和生机之力的事,她若是追问,自己必定不好搪塞。

    可这便是她,知晓何时该寻根究底,也明白何处该避重就轻。

    “没错。”他答。

    “你此番,只是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巳湮问。

    息衍思量了片刻:“也不全是。”

    “义父对我的评语中,曾用了‘冷情’二字,我始终不解其由,便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说:“若是当年我与血脉亲友一同生活成长,是否会有不同?”

    巳湮听了一滞,微微挑眉看向他:“若说‘冷情’,我反倒觉得你此言,更显冷情。”

    “自然只是一想,好奇而已。”息衍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店家将两碗馄饨端了上来。

    “二位客官慢用,看二位是外地客,若喜食我们原州辣,桌上小碟内可自行添加。”店家热情招呼道。

    两人:“多谢。”

    店家走后,他们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倒认为,一人性情如何,应当不止和他与何人一同生活有关。”巳湮拿起汤匙,搅了搅碗内的馄饨。

    “毕竟,即便是一座宅院中长大的兄弟姐妹,性情举止也会有不同。这点,你们冥界中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确实。”息衍缓缓说,“血脉传承、家族教养、经历见闻,皆如堤岸礁石、支流落雨,最终将人塑成一条不知流向何处、不知浪涌急缓的河。”

    “既如此,为何不往前看呢?”巳湮看他,“对过去的假想,往往是毫无意义的,不是吗?”

    息衍一时噎住,无言以对。

    “我其实,是师父捡回来的。”下一刻,她话题一转,突然说道,“师父性情温润,受诸人景仰,于门下弟子和我,也都亲和有加,教导不懈。”

    “从他身上,我获益良多,其中之二,今日也赠予你。”

    “什么?”

    “一为有容。世间百态,世事万千,超乎预想与不尽人意者,又岂止一二?有些事有些人或许你我无从体会,更无法认同,然正如一条河流来到面前,是急是缓,皆已由它经历过的每一块礁石每一缕支流决定。”巳湮说。

    “可,即便是错的,也要包容吗?”他反问。

    “大多对错,只因立场不同。”她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且我说的‘有容’,是对过去的包容,知晓今日为何如此,才好对现下与来日举重若轻。”

    炉灶前,店家仍在忙碌,升腾的雾气将他隐在后面,让人看不大清。息衍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许久之后回过头来又问:“那第二呢?”

    “有勇。”她说,“方才说‘有容’,是要包容过去,此时的‘有勇’,则要放下过去。”

    “不必沉溺于遗憾,去做你想做的。想挣脱的桎梏、想做出的改变、想寻的答案、想见的人……都可以大胆去做。”

    “就如你,即便知晓与亲人一同长大会与如今截然不同,也不能如何,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你,所以你能做的,便只有向前看,不是吗?”

    “往事已不可追,若还有遗憾,不如从现下着手。”

    息衍深深看着她:“这便是你那日说的‘对未竟之往事坦然,对降临之来者坦然’?”

    他本以为此言不过是空中楼阁,却原来她一直都知晓该如何去践行。

    巳湮垂眸,眼睛一转:“差不多吧。”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之前说过这话了……

    片刻后,他浅浅地笑了,欠身道:“今日受教良多,多谢司——”

    “巳湮。”她突然说。

    “什么?”

    “我并不姓司,今后既然同行,便可直呼我的名字,巳湮。辰巳午未之巳,湮灭佚失之湮。”

    “原来如此。”息衍戏谑道,“想来你师父是在巳时捡到的你。”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忍俊不禁。

    “息衍,取‘生生不息,万物游衍’之意。”随即他也道。

    巳湮点点头:原来是这两个字。

    ……

    “小些罗山?”

    角落临窗的桌案上,三人各据一边,说着接下来前往妖界的计划。

    巳湮原本正抬头打量着那层据说可以隔绝声音的结界,下一瞬又被宿尤口中的一个名称吸引了注意。

    “我从未听过有此山。”她说。

    “嗯。”宿尤挑眉,“你自然不会听过。”

    “按人界《山川志》记载,天下山脉有数百万座。其中较大的几座中,纵醒山巍峨险峻,冰川绵延;横醒山林木繁茂,与纵醒山在缥缈峰相分,横贯东西;此外还有北疆苏弥山、西南鹊瑶山,等等。可是——”

    说到这,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神秘又嘚瑟:“人族不知道的是,在大承原关以西、西庆以东的百里之地上,还有一座看不见的山,便是‘些罗山’,又称‘大些罗山’。”

    巳湮疑惑地看向息衍,似是向他求证:“百里之地上,有座看不见的山?”

    息衍颔首:“五界不在同一界面,故而山河分布有重叠矛盾之处,也不足为怪。”

    “没错!”宿尤重重点头,继续说道,“此山虽位于人界百里之地上,但待你置身其中便可知,其广袤崔嵬远不止于此。”

    他又接着说:“在些罗山深处,还有一群风格截然不同的山,这些山虽然略低却极为陡峭,与外围形成状似莲花的包裹之势,便是‘小些罗山’了,这里也是妖界山门所在。”

    “些罗山逢每年中元节后两日也就是今夜的亥时三刻,会显现半刻钟时间。我们便要趁这半刻钟,”他手指一挥,“进去!”

    巳湮垂眸,揣摩着这些超出她此前认知的信息。其他两人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她慢慢接受。

    片刻后,她抬头又问:“如何过山门?”

    “小些罗山是山,也是一个虚无的结界,心性坚定者在结界中找到自己要走的方向便可通过山门。然心性不坚者,怕是要在其中绕上一段时日了。”

    “那,去妖界可有什么禁忌?”

    “嗯……只是不能使用瞬移之术,其他倒没什么忌讳,别太大张旗鼓即可。”宿尤满不在乎道。

    这时,一旁息衍却突然开口:“把手给我。”

    “?”

    巳湮不解,却还是伸出手去。只见他伸手一点,一片雾白色的细叶便出现在她的手心,随即又隐去。

    “噢噢对,还有这个!”宿尤恍然想起,“你们人族去其他界域,会受到界面之间的撕扯,轻则丧命,重则伤及神魂,生生世世痴傻,所以需要这个。”

    他讪笑道:“我们冥族用不着,所以,我一时便没想起来……”

    巳湮抬起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那枚细叶早已消失无踪,又握了两下,却也未感觉到有丝毫不适,既如此便不再管它。

    “妖是什么样的?”她放下手,又问。

    “嗯……”宿尤想了想,尽职尽责地替她解惑,“妖族为异形的草木鸟兽所化,原身与你在人界所看到的这些虫鱼鸟兽、花草藤木大同小异,但修炼后可化为人形,不过仍会保留一些原身的特质。”

    “它们吸食日月辉光、清风雨露进行修炼,以寿命和美貌来衡量道行高低。不过呢,也有寻捷径走歪路的,靠吞噬同族道行、吸食人族精气提升修为。”

    “……”巳湮眨眨眼,“有些,像志怪话本中写的?”

    “确实有不少妖族会进入人界,被人察觉写入志怪话本中,并不奇怪。”他耸了耸肩。

    “那妖族,可自由出入人界?”

    “进出是自由的,但不能作乱。若行事毫不避讳,甚至戕害人命,也会遭到天察台惩处。”

    “天察台?”

    “对,他们归属仙界,负责监察四异族在人界的异动,统管五界制衡之责。”

    “……”

    巳湮听到这里,已是眉头紧锁,许多存在她都是头一回知晓,此时脑中虽不至于混乱,却也突然多出了大片空白。

    这些空白让人心中有些不适,她默叹了口气,却只能耐心等日后一点点填满了……

    就在这时,食肆前的路上忽然围起了一大群人,嘈乱的人群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怒骂和惨叫。

    “我让你不给我钱!”

    “每次问都说没有,让你骗我,骗我!”

    “我娘在时,我要什么没有!”

    “只你,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自己儿子都不疼,这么点破银子也藏……”

    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粗狂的叱骂不断传来。而在这骂声之下,是一声声苍老的□□和求饶。

    “别打了……”

    “我是你爹啊!”

    “儿子打老子了,要打死了呀……”

    一扇窗户之内,三人止住谈话,朝外看去。

    隔着重重人影,依稀可见人群中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在殴打一个老头。而围观人群见此,却只是指指点点,不敢上前相帮。

    “李老二真是没人治得了了,先前欺负别人家,如今连自己老子都打!”

    “这,看起来打得很是厉害,咱要不要上去拉一拉?万一有个好歹……”

    “拉什么拉,你敢惹李老二?当心他一个拳头把你脑袋砸个洞!”

    “唉……”

    宿尤一听有热闹,甚是激动,连忙起身跑了出去。不多时又一脸兴奋地回来,将打探到的消息与两人分享。

    “还真是儿子打老子!”他说,“这儿子还是此地一恶霸!”

    “为何而打?”息衍顺着他的话问。

    “说是因为这个儿子找他爹要钱,他爹不给。”宿尤说得直摇头,“听说他爹娘以前可宠着他了,不仅有求必应,事事顺从,且儿子打了人,别家找上门来还会被他爹娘反赖一顿,总之就是护得无法无天。”

    “结果前两年他娘死了,家里连个棺材本都没,全被儿子霍霍了,老头这才想起来要节制,但儿子不乐意了呀,这不就……”

    他这边说着,外面的哀嚎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老头也瘫在地上不怎么动弹了。围观百姓见此,觉得有些不妙,纷纷默不作声地走开。

    宿尤看了那老头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又看向巳湮。

    “你,不想管管吗?”他试探着问道。

    巳湮有些莫名地回看向他:“为何要管?”

    “呃……”

    他能说“我以为你是个善心之人”吗?

    巳湮等了会儿,没见他的回答,便起身道:“走吧。”

    宿尤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地眨眼:“……”

    这热闹我都想管,你一人族,竟如此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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