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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陆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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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宴过半,朱廷和走到王座旁,俯身对沉溺酒色的国主耳语几句。朱羡瑜便拍了拍妃子年轻的脸蛋,让她先下去。他端直身体,众臣也放下了酒杯。

    “方才张家小子弹的曲很不错。”朱羡瑜道,“廷和也做了首不错的词,虽然古板了些……”

    “父王……”朱廷和低声道,“是和亲的事。”

    朱羡瑜扶额停了停,又喝下一杯朱廷和呈的醒酒汤,这才理清话头,“既然廷和同以舟都把贺礼送到了,那咱们便将今晚最重要的事情做了。”

    “呃,廷和呐……”朱羡瑜浑浊的眼里透出几分迷茫。坦白说,他没想起来和亲的什么事。

    朱廷和立马道:“遵旨——”他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端木宇端着大红色的婚书走了上来。正悄声调笑的朱翡玉和高怀熹顿时端坐了身姿。

    “嘉成壬戌中秋,雍梁国缔约上北国,两国联姻,共载鸳谱,永结同好……”

    冗长的祝词中,张以舟叩了叩桌案。高怀熹被敲击声惊醒,他环看四周,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与朱翡玉玩闹时的纵意从他年轻的脸上略去了,一丝疲倦趁着眼帘不备,流窜而出。

    高怀熹站起身,向着王座走去。西周笠捧着一顶流光溢彩的凤冠跟上了他。

    上北国那边的人见此场景,脸色惊变,羽策更是冷哼出声,“妇人之见。”

    西周少家主为高怀熹的婚事捧冠,意味着富可敌国的西周家明目张胆地宣告了他们的选择。这是高怀熹给雍梁的“聘礼”之一。

    高怀熹提起笔,落墨在早已加盖上北国国玺的婚书上。

    而被朱廷和搀扶着的朱羡瑜,在另一端写下“朱翡玉”,盖上雍梁国印。

    祝词回荡在江上,沉重的国玺压住了高怀熹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名姓,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未曾言说的情愫,在一座座山面前,什么也不是。

    朱翡玉惊奇地捧起那顶凤冠。雍梁王宫里不缺金银珠宝,但没有一样的光彩比得上这一顶。

    “光是悬渊灵珠就镶了九颗……”底下有人议论道。

    “那是一层又一层的鎏金啊,世上还有工匠做得出如此华美的宝物吗?”

    “听闻是明徽王朝的皇后凤冠,价值连城。”

    那些窃窃私语,让朱翡玉更是满意,她触摸着一颗颗灵珠,仿佛触到上北国泼天的权贵。透过那些耀眼的珠光,她第一次认真地审视雍梁之外的天地。

    朱廷和道:“当年上北大定,威风凛凛的姜大帅便是佩此冠封后。后来姑父带着凤冠来昭郢迎娶了璟柔姑母。这顶凤冠已然是代代传承的荣华。”他说着,不轻不重地点在了凤冠正中央的青玉上。

    “还是寡人亲手为璟柔戴上的。一恍二十多年过去了。”朱羡瑜抬起岁月留痕的的眼皮,感慨道。

    “能娶到翡玉,是怀熹三生有幸。”高怀熹道。

    西周笠瞧向高怀熹,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跟雍梁解释凤冠为何换了青玉。上北此行对雍梁已经是放低姿态了,并无必要处处低头。西周笠心想,王爷想换就换,何必跟他们解释?

    三个月前,上北王宫。

    重重华纱之间,数十名宫人在清点淮清王要带去雍梁的聘礼。王后格外重视此事,在病榻上嘱咐务必尽善尽美,于是不少王宫内府珍藏的东西也被搬了出来。只要是淮清王的事,国主和王后都是力求最好,永远上不封顶。

    淮清王站在宫殿中央,手中转着那顶举世无双的凤冠。这是上北王后方有资格碰的东西,王祖父和王祖母将它送到这里,是默认淮清王的位置,如同当年默认高景安。

    母妃朱璟对此万分欣喜,但淮清王并未感觉不同。他转着那顶凤冠,像转动一个寻常的小玩意。

    “啪”,一声脆响。宫人们循声看去,见凤冠从正中央裂了,淮清王捏着那块碎裂的沧海青玉,鲜血从他右手指间一滴滴掉落。

    “奴才该死——”宫人黑压压跪倒一片。

    淮清王道:“本王摘的,与你们何干?”他将凤冠抛给身旁的宫人,转身带着青玉走了。一路上滴了满地的血。

    西周家的工匠负责修复凤冠,但淮清王没说他强行摘下的半片青玉去哪了。于是西周家只好找了另外一种色泽相近的青玉代替。

    这顶凤冠上最贵重的便是沧海青玉,传说明徽王朝的传国玉玺也是用此种青玉打造。有沧海青玉在,凤冠方能与皇帝的冠冕同尊。

    此事年岁久远,少有人知。但朱廷和无疑是清楚的。他点青玉便是要问这个,可高怀熹显然不打算作答。

    朱廷和不再追问。他看着天真无邪的八妹妹被高怀熹一句“三生有幸”哄高兴了,直往高怀熹身上倚。另一边朱羡瑜做完了正事,又招那新封的妃子上来,在众目睽睽下,喂酒调情。

    八妹妹倒和父王是真父女。

    ——

    中秋宴还没结束,齐蔚已经快和东方远义结金兰了。东方远万花丛中过是真的,但为人豪爽,让人钦佩也是真的。他自小跟着父辈出航,见多识广,和齐蔚很有东西可聊。齐蔚说起上北海岸村的白沙,东方远立马能谈到沙里的寄居蟹。齐蔚说锡兰的宝石,东方远能说当年他睡在宝石堆里。

    齐蔚告诉他自己是女子,东方远虽然有些差异,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慕容瀚心真会玩他们。

    慕容瀚心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施施然地走上前,“齐蔚,待会散场坐我的马车走如何?”

    东方远道:“别呀,我还想带小齐去见见我小妹呢。”他抱臂,微斜着身子笑。

    慕容瀚心顿时知道齐蔚告诉他真相了,她高昂脖颈,像丹顶鹤一样骄傲,“东方远,我就是嫁齐蔚,也不会嫁你们东方家。你们这些男人,配不上我慕容瀚心。世间男儿多败类,何如女人同相知。”

    说罢,慕容瀚心娉娉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东方远,和怂着脑袋的齐蔚。

    半响,慕容瀚心已经游刃在另一群人之间,东方远对齐蔚道:“这女人,多少有点癔病在身上。小齐,你别被她带偏了。我们东方家可都是真男人。”

    齐蔚连连附和东方远,她才不想掺和这两个世家之间的事情。

    等宴会散场,东方远说送齐蔚回去。齐蔚正要拒绝,东方远又招呼了另外几个女子上东方家的马车,齐蔚这才放心。

    东方远把齐蔚送到崎岚妆坊,说日后有事随时找他,便驾马离开了。

    明月依旧亮堂,但夜已深沉。绿芽和新叶早就闭店回家了,剩齐蔚一个人在店里。柜台上放着一个华贵的盒子,她点起油灯,看见了张府的印记。

    新叶留了字条,说是张伯送来的。里面是精致小巧的月饼,还有一个光芒流转的珍珠吊坠。

    “价值不菲,还不起。”齐蔚首先想到。

    她不想和张以舟有过多接触,但张以舟大抵还是觉得对不起她,隔三差五送点东西来。有时是他自己送,有时是平荻冷着脸把东西怼在齐蔚面前。

    齐蔚基本上是能躲则躲,东西也都退回去了。

    但这次既然是中秋贺礼,没道理退。齐蔚只得收好,心想等宽裕些,再找机会礼尚往来。

    她去邻家的水井里打了点冷水,简单洗漱后准备睡了。明日还得早起去寺庙里帮忙施粥,她没多少时间休息。

    刚在柜台下铺好床铺,忽有人敲响了店门。深更半夜,还有谁会登门?齐蔚不想理,没应。谁知还敲个不停。

    齐蔚便敷衍地喊了声:“关门啦,明早才开。”

    一个轻柔低沉的声音说:“齐小姐。”

    齐蔚一愣——更不能开门了。她钻进被子里,道:“我已经睡下了。”

    外面安静下来,齐蔚想着应该是走了。入秋后,天气转凉,地上有些冷。昨晚在被子里缩成虾,还是冷得要死。今天抓着太阳晒了一床棉被,现在身下垫一床,上面盖一床,满是阳光的干燥气息。齐蔚在被头蹭着脸,满意地睡了。

    睡深时,齐蔚却被轻微的马蹄声惊醒了。

    悠悠打更提醒齐蔚已经睡了半个多时辰,毫无来由地,齐蔚怀疑那阵马蹄声是张以舟离开的声音。所以他一直站在外边?

    齐蔚打开门,月光斜照,一个白青色锦囊挂在门板上。

    里面装了一个金链串着的小圆球,沁人心脾的木香从球体中传出。齐蔚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恨不能把脑袋钻进圆球里吸。她喜欢这股香。

    之前冉微白给她的香囊也是类似的香气,但她不小心在云鼎山上弄丢了。

    张以舟深更半夜特意来给她送香球,是什么意思呢?

    齐蔚不敢多猜,她害怕自己自作多情。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就没必要再回头。齐蔚不喜欢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但这个香球真的很好闻……让我闻闻,过两天就还回去。齐蔚将圆球放在枕边,又安然入梦了。

    冉微白尚未走近崎岚妆坊,就见一列侍卫停驻在盛安街上,一匹匹黑马被皎洁月光映成沉默的影子。

    他一惊,正要从屋顶略过去,却扫见黑马垂首的方向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那人静立在门口,不言不语。

    冉微白撤回黑暗中,掂了掂手中的酒,道:“小谢,我们回去吧。”

    谢昂歪头说:“少爷,我们把那个人杀掉吧,就没有人抢小齐姐了。”

    没得到冉微白的回答,谢昂又道:“小谢也喜欢小齐姐。少爷,我们把小齐姐带回去好不好?等那个笨蛋没有用了,就杀掉她。你再和小齐姐成亲,那个时候,干娘也会答应的。”

    “小谢,你要我拿一只金丝笼,邀她踏入万劫不复吗?”冉微白抚上谢昂的脖颈,指腹摸索着那温热的血脉,道,“乖,不许再跟别人提小齐姐,知道吗?”

    谢昂被迫抬起头,他看见少爷漆黑的眼眸中,涌动的凶潮,“少爷——”

    一柄短刃从谢昂袖中闪现,如同毒舌吐信射向冉微白。

    “铛!”

    短刃将长剑击退一瞬,谢昂爆发出极大的威势冲向破月而来的杀手,“少爷,你先走!”

    晚了,另外两个黑衣刺客从屋顶窜出围击冉微白。

    “我的好伯父还真是契而不舍啊。”冉微白冷笑着砸落酒坛,下一瞬,他抽出一条皮鞭,反杀向刺客。

    那皮鞭挥动,宛若呼啸寒风,将月光都凝成冰棱。两个刺客的弯刀根本无法近身,他们被逼得节节后退。忽然又有两个黑衣人窜出,一个袭向谢昂,一个刺向冉微白的后背。

    “少爷小心!”短刃旋转,直直地从黑衣人的面罩切过,切开了黑衣人半张脸。与此同时,谢昂一个空翻,踢中了另一个黑衣人的后脑。皮鞭紧跟,勒死了那个黑衣人。

    谢昂的短刃再一次飞旋,割开一人的咽喉。冉微白后空翻躲开了一柄弯刀,将皮鞭挥出之时,脚尖点地,掠向第四个刺客。第四个刺客却是近战高手,与冉微白死死纠缠。他扭住了冉微白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冉微白接住了谢昂的短刃,一刀捅入了刺客的心口。

    第五个刺客已经被谢昂拿下,冉微白揭开他的面罩,看到一张带着异域色彩的脸。

    “不是上北国人?”冉微白的皮鞭扼住他的咽喉,那人却嗬嗬发出诡异的笑声。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谢昂发现时,已经近在冉微白胸前。

    冉微白欲徒手握箭,“咔!”一声轻响,利箭被一道银光挑去,射入了屋顶。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银剑又劈向了谢昂。谢昂握着短刃与他对上数招,两人的实力几乎不相上下。

    “谢昂,撤!”冉微白喊道。

    谢昂将短刃抛出,旋身跟着冉微白隐入夜色。而那银剑并未紧追。

    平荻将短刃截下,几个飞越,落到了另一处街巷之中。

    “公子,刺客已全部缉拿。”平荻单膝跪地道。

    张以舟颔首,引着烈马又向前几步,挡住了羽策,“多谢羽将军月夜驰援,张某感激不尽。”

    羽策僵着脸,道:“张大人无事便好。”

    “若两国臣民皆如羽将军一般,视人如己,这般夜深还能为百姓孤身巡视,想必两国定然能永结同好。”张以舟道。

    “举手之劳罢了,张大人既然无事,老夫也该回去了。”羽策掉转马头,向着下榻的公主府前去。

    “恭送羽将军。”张以舟作揖道。

    待人远去,张以舟接过侍卫呈上的弓箭,冷道:“征战四野的大将军,竟也用起了这等卑劣手段。高怀熹可无恙?”

    平荻道:“回公子,高怀熹无恙,已离去。那五个刺客,四个为他们所杀,剩下一个自尽,他们不像上北国的。”

    “这是两拨人。”张以舟道,“羽策不过是黄雀在后罢了。将街道清理干净,巡防营若询问,你知道该怎么说。”

    “公子与友人小聚,回府路上被歹人袭击。羽策将军途径此地,出手相救,最终张府侍卫将歹人全部击杀。”

    高怀熹如今和雍梁一个阵地,断然不能出事,更不能在雍梁出事。而羽策,想用雍梁,却又处处压制雍梁,能摘了他自然是好事。但留着他,继续搅浑上北国的水,说不准有更大的肥肉抛给雍梁。上北国内斗,对雍梁可是莫大的机遇。

    这天下早就混沌不堪,再乱些,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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