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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伍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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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以舟目光游移,道:“梓缳离世七年了。”

    “可是你心里只有她,对不对?”齐蔚向着张以舟走近一步,“你娶了我,夜半醒来的时候,看见身边的是我,会不会难过?别人问到你的妻子是谁,你会不会下意识说出旧人的名字?等你老了,是不是想和她葬在一个墓穴里?”齐蔚句句质问,可败阵难堪的却是她。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以前看《朝京繁梦录》,特别特别为花神和贵公子难过。可是等我发现柳临风写的其实是你和你妻子,我就只能从贵公子后来娶的人身上去读这本书了。我觉得她好惨,我不想做她。”

    “你不是她……”张以舟道。

    齐蔚打断他,“你对人最好了,从来不会让别人伤心,就算是说谎,也要照顾好别人。所以我想等着你,等你可以空出一点位置的时候。可是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我读书不多,可我也不傻。你觉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张以舟别开脸。

    齐蔚反倒笑了,她大声喊平荻,她知道张以舟在的地方,平荻也在。

    可是平荻没有出现。

    齐蔚向张以舟走近,耍赖似地说:“你叫平荻出来,你问问他昨晚发生什么了。你叫他出来!”

    张以舟看见了齐蔚眼里出现的欣喜,也看见了此刻她满腔的委屈。他抬起手,似要安抚她,可又终究是止在了半空。而齐蔚,也后退了半步。

    “你叫平荻出来!”齐蔚道。

    “平荻。”

    “公子。”平荻落在张以舟身后。

    “昨晚,张以舟喝醉之后,我做什么了?”齐蔚问,“你们不是半夜也有人守着吗?你找那人告诉张以舟,我做什么了!”

    平荻看向张以舟,却没有得到指示。他犹豫片刻,终于道:“昨晚公子喝醉之后,齐小姐和我扶公子回了卧室,齐小姐为公子收拾好就走了。丑时刚过,公子要吃冷水,我服侍公子吃过后,公子起身来了颂雨轩。”

    齐蔚道:“我问你有什么事,你说没有什么。我承认我是胡思乱想了,可你只是在我旁边睡下。我不知道你后来怎么了,但我一直穿着我的衣服。如果你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要娶我,那大可不必。”

    张以舟走进颂雨轩,道:“对不起。”

    齐蔚的眼圈红了,她没有含着金勺出生,可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凭什么被人这样屈贱?她道:“张以舟,两年前我是做错了,我不该下药逼你。我想弥补,想对你好,可你从来就看不上我。”

    “是我的错。”张以舟紧紧捏着腰上的白玉,“我没有看不上你。”

    “你有,”齐蔚道,“明明很容易就能弄清楚的事情,你却不肯听我解释,也不愿意找人问问,就直接怪罪我。因为在你心里,我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检点的人。”

    “张以舟,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好,我永远比不上你妻子。可是我没有干过坏事,我爹说我是好孩子……”齐蔚几乎忍不住眼泪,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了。可至少,她不想被张以舟看见她哭,太没出息了。

    齐蔚走出门,擦着眼泪跑了。

    张以舟向齐蔚追去,没几步,却忽然头疼起来,冷汗从他额头滑落。

    平荻瞬间靠近,扶住他,问:“公子,去找齐小姐回来吗?”

    “罢了。”张以舟强撑着额头,“看顾好她。”

    —

    “老张,”周大夫叫住张伯,“那小姑娘是不是好几天没回来了?”

    张伯正要出去,停下脚步道:“是啊,同公子闹别扭了。”

    周大夫有些惊讶,“多大人了,还能闹别扭,闹得凶不凶啊?”

    张伯拍了拍手上的食盒,道:“有点凶。齐小姐要跟我结算在府里吃住的钱,还想给她带出去的两个丫鬟赎身,这是要离开的意思。”

    周大夫放下手上的药草,急道:“你可不能放她走,梓缳郡主没了这么些年,也就她离公子近些。她要走了,公子这辈子说不准就孤伶伶了。”

    张伯呸了两下,道:“说什么胡话。公子的事……”

    “公子,身体可好些?”周大夫突然拔高了音量。

    张以舟从回廊缓步走过,他淡淡地向张伯和周大夫点了点头。

    等张以舟过去,周大夫道:“这几天有安排人晚上近身照顾公子吧?”

    “你也知道,公子每每到梓缳郡主忌日这些天,就睡得不安生,丫鬟一进去,可不得惊醒公子。只能麻烦平公子晚上多看看。”

    “行吧,还好平小子武艺好。”周大夫道,“你快去给那丫头送饭吧,可千万把人留住了。她不在,公子这几天的药就没喝完过。”

    张以舟上一次大病才好,又因着给亡故的梓缳郡主做祭典,伤心伤身。他前几天一直带着点低烧,但症状不明显,只是晚上闷热,总拂被子,衣物也不好好穿着。那日张以舟头疼,让周大夫诊断,才发现这事,于是格外叮嘱最近要看好张以舟,别吃冷东西,晚上更不能受凉。

    齐蔚趴在柜台上打算盘,按市价算了好几遍,果然价格高昂。她简直想把刚刚吃完的那顿午饭吐出来,后悔死了。

    “怎么了?一副要死要活的丧气样。”冉微白提起下摆跨入崎岚妆坊,他将手上的一包糕点搁在柜台,神秘兮兮地说,“刚刚我在路上看到悦音阁新来的娘子很是好看,你晚上想不想去听她唱小曲?”

    齐蔚解开纸袋,拿了块核桃酥进嘴,怏怏道:“穷死了,超过两个铜板的事情,都不要叫我。”核桃酥还挺好吃,估计价钱也不低,齐蔚心想。她忽然瞥到了冉微白的银白束冠,那上面缀着价值不菲的美玉。

    冉微白发现了她的目光,挥手道:“干嘛,我今个去拜谒一位名师了,行头总要打点一下的。出来急,忘换了。”

    齐蔚笑嘻嘻点头,道:“我们冉哥哥才貌双全,名师一定很喜欢你吧?”

    “有话直说。”冉微白捡起半块酥,抛进嘴里。

    齐蔚便不跟他绕了,“就是,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

    齐蔚话还没完,冉微白就推了个钱袋子给她。

    齐蔚打开看看,不好意思道:“那个……还能再……”

    冉微白挑眉,向门外数蚂蚁的谢昂招手。谢昂走上前,冉微白从他身上搜了几张银钞出来。

    这回够了。齐蔚将钱点清楚,仔细地放进小盒子里,“我过些时日就还你。”

    “不还我也不会拿你怎样。”冉微白道,“不过你……碰上什么事了?”

    做生意嘛,总有起起落落的时候,但齐蔚从来没跟冉微白借过钱。她宁可自己这省省,那抠抠,也不会开口。

    “小事情。”齐蔚道。

    冉微白又从谢昂那摸了张银钞出来,“这张,买你的烦心事,如何?”

    “不值这个钱。”齐蔚笑笑,将银钞推回给他,“你记得《朝京繁梦录》里面说‘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吗?”

    “记得,晏同叔的诗。”冉微白道,“你碰上负心汉了?”

    齐蔚摇头,说:“没有,说不上负心汉。只是……那个人不是无情,他没有办法忘掉他的亡妻。我觉得他也很难受……而且他、他看不上我……”

    齐蔚说得断断续续,但冉微白没插话,只静静地听着。

    齐蔚烦躁地抓头,“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一直喜欢他,毕竟好看的男人太多了。对吧?”

    冉微白肯定地点头,他对齐蔚道:“是他配不上你。”

    齐蔚当他恭维,勉强笑了笑。

    “他欺负你了吗?骗你钱了?”冉微白又问,他手上捏着一块酥,已经碎了,可他还是在摩挲着。

    “骗心可以,骗钱不可以。”齐蔚不想朋友因为她的事动怒,玩笑着从柜台取了抹布擦干净冉微白手上的碎屑,“是我不想欠他,两清就好了。”

    冉微白伸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可到底是落在了她的肩上,“你总是有分寸的,这事我不多问。但你要是想找人揍他,我只收两个铜板,再赠一个谢昂。”

    齐蔚被逗笑了,“好,不许反悔。”

    “一诺千金。”

    说着,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走到崎岚妆坊,在门口转着眼珠。

    齐蔚的笑意敛去,她摸了两个铜板出来,“冉兄,我现在就要买你和谢昂。”

    —

    沿河的芦苇丛里,一个老头猫着腰同半老的妇人讨价还价。

    “五十两太少了,做这害人的脏事可是折寿命的。”老头把碎银挨个咬了一遍,道,“那个小老板答应给我六十两。”

    妇人怒起,挥起手就将老头扇倒在芦苇之中,“你个老不死的,竟敢讹老娘。”

    老头的后脑勺在石头上重重磕了一下,可顾及不了伤口,他连忙在地上摸索,找散落的银子。

    妇人又一脚踹在他腰上,“我告诉你,一分钱都别想拿,你不去给我办完,我弄死你那狗孙子。”

    老头阴阴地笑,“你要么加钱,要么现在就弄死我,否则我就去官府告发你。”

    妇人将一口吐沫喷在老头脸上,转身从停靠在岸边的木船上拖出一只黑狗,“真以为我拿不住你?”

    那黑狗被绳扯着,却只有两只前爪能走,后爪从地面拖过,留下一股腐烂的黑水。狗脸上也长满了脓疮,但两只眼睛却分外亮,它看着老头,满眼哀求。

    老头冲它吐出一口血,“一只狗东西,有钱好使?”

    妇人拿起木棍便往狗脑袋砸,“那就先弄死它,你再接着来!”

    黑狗在地上低低地哀嚎,它看着老头,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跟着我,你一样活不了。”老头抓着银袋子往后挪,他想趁妇人泄愤之际夺路而逃,“我们总要活一个……”

    黑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它眼里露出绝望,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老头咬咬牙,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扒开芦苇荡——这是他的栖身之处,他总比外来者熟悉,只要跑入深处,就有机会活下去。

    芦苇刮着他苍老的皮肤,刮入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可他不敢停。

    一记闷棍砸在了他背上,他闷哼一声,又一次倒在了芦苇丛里。

    “抓过来!”妇人恶狠狠道。

    原来还有帮手。老头后悔讹这个毒妇了,他是该听那个小伙子的话,帮他抓毒妇,而不是贪心地通吃。

    如今他也像一条狗一样,被拖回毒妇的棍棒之下。或许他本来就是昭郢一条腐烂的狗,和他的狗孙子没两样。

    老头在妇人一记比一记重的棍棒下,口中溢出血,眼前越来越黑。

    是什么搭在他手上?黏稠、恶心……是他的狗孙子。它生了疮,浑身爬满虱子,两条腿还被人打折了。老头不知道怎么治,人人看见它都躲。

    其实也在躲他。老头心想,他和狗孙子没两样。

    重击突然停了,老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模糊地看见那个丰腴的女人倒在地上抱头打滚。

    冉微白脚尖抵在女人的心口,迫使她在地上动弹不得,“是你在搞鬼?”冉微白稍一用力,女人的脸便成了酱紫色。

    齐蔚用两个铜板雇来的“打手”随便几下就把小乞丐跟踪到的三个人放倒了。她笑眯眯地蹲在女人面前,笑问:“哟,这不是赵大姐吗?好久不见啊。”她说着,拿出一柄小刀,“微白,你松开,我跟赵大姐谈谈。”

    冉微白嘴角一勾,“别弄死了,有些好玩的东西还没用上呢。”

    “王八羔子!”赵氏被刀尖逼着,不敢动,嘴上却依然不饶人,“你会遭报应的!”

    “我的报应不就是你吗?”齐蔚弯着眼角,将刀子逼近赵氏,“大姐,我可不是软柿子,你老这么欺负我,我会生气的。”

    赵氏朝齐蔚喷了一口吐沫。齐蔚躲避之时,赵氏立即勾了她的腿,试图将她掀倒。

    齐蔚稳住身形,叫住正要动手的冉微白,道:“我来。”

    她几步追上,踹了赵氏的后背一脚,“大姐,你做什么不好,非要断我的财路。”这几天总有人来崎岚妆坊闹事,虽然都被齐蔚解决了,但流言蜚语还是传了出去,搞得这两天的生意都不太好做。

    齐蔚活动拳头,向赵氏走去。赵氏突然将一团黑物甩向齐蔚。令人作呕的腐臭熏来,齐蔚闪避。那黑物落入水中时,齐蔚却听到一声呜咽。活的?

    齐蔚尚未反应过来,那个被赵氏打了一顿的老头猛然向着河道扑了出去。

    近来暴雨多,河道水位高涨,湍急的河水一浪一浪从上游扑下。骨瘦如柴的老头瞬间就被河水一起冲走了。

    齐蔚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她抓到了老头的腿。

    一声沉重的闷响传来。齐蔚在浑浊的水里看不清是什么,但猜到是前面有礁石。是那只黑狗撞上去了。

    齐蔚心沉了一分,拉着老头拼命往岸边游。

    可河水太急了,她濒临力竭。

    “笨蛋。”齐蔚仿佛听到冉微白的叫骂,她的胳膊肘紧接着被人托住。

    冉微白掰她的手,要她松开老头。可齐蔚推开冉微白,还是抓着老头。

    “是不是傻!”冉微白深吸一口气,拉住了老头的胳膊,和齐蔚一起带着人走。

    齐蔚和冉微白如同两只水蛭,在浩流中挣扎,每每近岸,又被一波冲击撞出去。

    要没力了。冉微白松开老头,奋力将齐蔚推向岸边。

    差一点,就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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