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登庸计 > 第48章 肆拾柒

第48章 肆拾柒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月色破开云层,撒在张以舟枕上,他睁开眼,头沉得厉害。一抬手,牵动了什么。

    床榻旁突然蹿出一个影子,如果不是张以舟头昏脑胀,他定然已经开始喊人了。

    齐蔚揉着眼,看了一会张以舟的脸,才发现他是真醒了。她一边小声说:“张公子,你等等再睡,等等。”一边费力地抱着张以舟的肩,让他靠坐起。弄完,她解开手上的东西,跑出去了。

    张以舟抬起手,发现他手指上绑了一条绸缎,和齐蔚刚刚解开的是连在一起的。

    齐蔚很快带着周大夫和两个侍女进来。

    齐蔚搬凳子在床边,周大夫一屁股坐下给张以舟把脉。而齐蔚一手一个小碗,端到张以舟面前。她个子高,此时给张以舟喂水,弯腰也不方便。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在脚踏上跪了下来,这个高度正好方便张以舟,他稍稍低头就能喝到。

    周大夫和侍女诧异地看着齐蔚,而齐蔚满眼都是张以舟,一点异样也没察觉,“张公子,你先漱口,然后把药喝了再睡。”

    张以舟眼皮动了动,苍白的脸上扯出一点点笑,他虚弱地说:“乖女儿,爹爹还没有走。”

    齐蔚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她这上坟的姿势可太孝子贤孙了。

    “我、我这,这不是着急吗?”齐蔚尴尬地涨红了脸。

    张以舟揉着额头,对一旁憋着笑的两个侍女点了点下巴,侍女连忙扶起齐蔚,说她们来就好。

    齐蔚手上没了事做,顿时觉得自己多余,怕被赶出去,以至于呼吸都刻意压着。

    “我睡了多久?”张以舟问。

    齐蔚立即抢答:“昨天中午到现在,八个时辰。”

    难怪头昏脑胀。

    “周大夫说你多睡会才好,让我们等你自己醒,醒了就喝药。”齐蔚说。

    周大夫把完脉,道:“齐小姐生怕公子出事,一直在这等着公子呢。”

    “没,没有。刚刚我也睡着了。”齐蔚道。

    “嗯。”张以舟点头,接过侍女手里的药碗,皱着眉喝下去了。周大夫的药,从来都是苦到没谱。

    “还有一碗。”周大夫道。

    张以舟一时间有些反胃。

    “是齐小姐调的糖水。”周大夫接道。

    “对的,周大夫说可以喝一点。”齐蔚赶紧从托盘里端了过来,“我喝药的时候,嫂嫂都会给我调这个,喝完就不苦了。”

    “喝吧,公子。”周大夫说着,带了一下齐蔚的胳膊,让齐蔚将碗怼到了张以舟脸上。

    张以舟虽不困了,但身体还是疲倦,他闭着眼,微启薄唇。

    齐蔚没想到他居然不拒绝,她伏低了身子,一边小心地端着碗喂他喝,一边热气上涨到头顶,整个人要飘了。

    张以舟喝完糖水,漱过口,又躺了下去。

    齐蔚跟着周大夫他们出去了,在门口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她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张以舟床边。

    齐蔚发誓,她没有非分之想,她只是怕张以舟有事。

    她把地上的被褥铺好,睡下前,悄悄在张以舟食指上系上了那条绸缎。另一头系在自己手上,这样,张以舟一有事,她马上就会醒。

    以前齐蔚嫂嫂亓箬小产,缠绵病榻好久,齐乾晚上都是趴在床沿,握着亓箬的手不敢放,亓箬有事,手指一动,齐乾马上就能知道。

    但齐乾是亓箬明媒正嫁的夫君,而齐蔚对张以舟,完全是没名没分,这么干,似乎有趁人之危的嫌疑,所以齐蔚退而求其次。

    不过齐蔚觉得这像她和张以舟之间的红线,于是有些高兴地把两端都绑成了漂亮的同心结。

    月光从张以舟枕边移到地上,铺成了齐蔚的梦乡。

    张以舟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听到院子里昙花绽开轻响。他压着手臂翻了个身,可还是惊动了齐蔚。

    齐蔚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起,检查张以舟有没有事。见张以舟安然睡着,才放下心。

    她帮他掖好被子,忽然又一次色心大动。

    他睡着了,不会知道的。齐蔚心想。

    她像那个落日时一样,俯身在谪仙的眼上轻吻。

    赚到了。齐蔚压抑着兴奋,钻进地上的被褥里。

    —

    早晨,太阳照上珠帘,光辉一层又一层地叫人炫目。张以舟的胳膊压上额头,总觉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睡到太阳高挂是什么时候了。

    “张公子,你醒啦?”齐蔚欢快的声音冒了出来。

    然后和夜晚一样,周大夫和侍女紧跟着进来了。

    周大夫摸到他的脉象,满意道:“好多了,公子,您呀,就是天生的富贵命。好好养着,别干劳碌事,老夫保管您长命百岁。”

    齐蔚羡慕道:“真好,我哥说我就是穷鬼命,再多钱都会败掉,早晚饿死街头。”

    周大夫在她和张以舟之间看来看去,揶揄说:“有我们公子在,哪能饿着小姐。”

    齐蔚很喜欢周大夫这种打趣,奈何怕张以舟不喜欢,也就不敢接话,打着哈哈过去了。

    张以舟的早饭是色相堪忧的粥,连糖都没放。他盯着它,半响没动。

    齐蔚安慰道:“张公子,这是周大夫用八十两银子一根的药草熬出来的,挺香的,你尝尝呗。”

    张以舟用勺拌了好几下,道:“齐小姐,跟你商量件事。”

    齐蔚道:“你说你说,我都答应。”

    张以舟勾起笑,“你帮我把这碗粥换成普通甜粥,我给你八十两。”

    齐蔚猛然摇头,“这不行,周大夫说我盯着你喝完药,以后他治病的草药就全用我家药铺的。”

    张以舟噎住了,“齐小姐当真会做生意。”

    午饭也是一整套药膳。周大夫这回狠了心,把他吃的东西全部换成了药膳,吃完还得再喝药。张以舟几乎难以下咽。

    齐蔚看不下去,道:“我陪你吃好不好?”

    没病吃什么药呢,张以舟正要拒绝,就见齐蔚从外面端了个托盘进来。

    “占一点位置。”齐蔚将托盘放在张以舟病床的小桌上,“好了,开饭!”

    张以舟嘴角抽动,没想到是这样“陪吃”——齐蔚一托盘的香辣。

    “张公子,快吃呀。”齐蔚一边嚼红烧排骨,一边从张以舟的托盘里帮他夹熟地黄、羌活进饭碗。

    是圣人修身明理的教导,让张以舟忍住了掀桌的冲动。

    —

    张家大公子是铁打的身体,冰雪天赤膊练枪是常有的事情。二小姐虽是女子,但也跟着兄长学过些防身的武艺。到三公子这就不行了,张以舟不仅练不了武,还怕冷怕热,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生病。

    从小到大,周大夫给他开过无数药方。可惜张以舟的嘴也受不得苦,常常躲着不肯喝。

    张以舟八岁时,入秋受凉,周大夫送的药喝完还是没好,清水鼻涕一直流着。直到池塘里的鲤鱼翻着肚皮浮上来,周大夫才发现张以舟从房里用细竹搭了个管道,把药都导到池子里去了。

    所以这回他非要跟齐蔚做笔生意,让齐蔚追着他吃药。

    齐蔚为了挣这点钱,费尽了脑子和精力。张以舟太能藏药了,齐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忽悠过去。齐蔚必须盯着他吃完每一顿药膳、喝下每一滴药。

    有一次端着药去追他,追到暖池去了。张以舟的衣裳褪下一半,转头对上了齐蔚的眼。齐蔚捂脸的时候松了药盘,可她居然还能反应迅速地用脚托住。

    张以舟面色通红地靠在门上。门后,齐蔚不停道歉。

    张以舟试图跟她做生意,“齐小姐,我已经快痊愈了,你让我少吃几口药,以后张府几百号人婚嫁礼赠首饰都从崎岚妆坊买进,如何?”

    这是笔大生意,齐蔚很为难,“这,你们冲突了,我做生意,还是要守信用。”

    张以舟谈判失败,只好出来喝药。药汤入口,他毫无防备地被苦味熏得差点吐了。

    齐蔚看着他皱成一团的眉头,道:“张公子,刚刚那个小侍卫换走的好像是我给你调的糖水。这次我调的颜色和药一样哦。”

    张以舟顿时一口闷气上涌,怀疑齐蔚是怀王、柳仙乘或是随便哪个对头安插过来的。

    被齐蔚盯着的结果是,三天后,张以舟走路不用人扶了。他晚上给齐蔚下了点安睡的药,第二日未破晓,绕过睡在他床底下的齐蔚,换上朝服,去了早朝。

    官员听说张以舟这次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原以为他要久离朝廷,没想到才几天,又端着仪态来上朝了。

    柳仙乘拄着拐杖,鼻孔朝天地同怀王朱廷尉说了句,“重权在握,生死算得了什么?”

    “若为明君守社稷,生死的确是小事。”陶晨忻恰好经过,大声接了一句。

    朱廷和与骆羌到时,都吓了一跳。他们可记得张以舟昏过去的样子。这会围着他都紧张,让他回去,但张以舟一直推辞说无碍。

    进殿庭议,一如既往要一两个时辰打底。朱廷和正听中书省说互市的事,忽然扫见张以舟脖颈上出了一层细汗。

    大清早的,日头都还没升,哪有热气。

    朱廷和难得早早结束了早朝,众臣一散,他勒令张以舟回家待着。

    张以舟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拉着上了朱廷和的舆轿。朱廷和身为储君有权在王宫坐轿,但他从未用过。这是给张以舟极大的殊荣,是告诉那些议论纷纷的官员,张以舟依然是他倚重的人,紫微台的位置,少惦记。

    舆轿一出宫门,便碰上了张府的马车。

    朱廷和看着张以舟上马车,命他病好之前,都不能碰劳形伤神的事情。

    “你听到了吧!那大叔让你不准干活!”齐蔚凶道。她一醒来,发现张以舟不在,侍女说他去上朝了,拦不住。周大夫一听,当场说张以舟没得治了,不昏在金殿上就有鬼。

    齐蔚忧心忡忡地赶着马车找来了宫门这,见张以舟没倒下,吊着的心才缓过来。

    这会凶完,齐蔚又觉得张以舟依靠马车壁的样子,有寻常没有的美感。原来神仙生病都是好看的。她咽了口唾沫,贴近张以舟,“对不起,我、我刚刚着急了。没有凶你的意思,张公子,你不会怪我吧?”

    张以舟随手拿了本书,挡住了齐蔚越贴越近的脸,“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

    “没听懂。”齐蔚老老实实道,她退回一旁。

    张以舟转了一圈书,没说话。

    “不过,”齐蔚又说,“你想不想吃一颗这个。”她摊开手,手帕里放着几颗蜜饯。

    张以舟不理她。

    齐蔚拿了一颗自己吃掉了,“我昨天特意去赵小娘食店买的,他们家的蜜饯最甜了。”

    张以舟还是懒得理她,于是齐蔚就自己一颗颗吃。

    “真不吃吗?”齐蔚一说话,就有股甜味飘在马车里。这几日张以舟虽然偶尔能喝齐蔚的糖水解苦,可周大夫说糖里也有和药理相冲的东西,不让多喝,这会他嘴里全是苦药味。齐蔚觉着,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能拒绝一颗如此香甜的蜜饯才对。

    张以舟瞥了一眼最后两颗,冷笑说:“蜜饯裹了多少糖浆上去?齐小姐能背着周大夫给我吃?剩下这两颗里怕不是都藏着药。”

    齐蔚面露尴尬。她没想到自己做得这么巧妙,张以舟还能看出来。

    “张公子,你可真……难办啊。”齐蔚说着,猛然扑向张以舟。

    张以舟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喊出半个“平”字。

    但已经够让平荻知道了。平荻近乎暴力地扯下车帘,长剑已经出鞘,却看见齐蔚岔开腿坐在张以舟胯部,一边把张以舟的双手钳制,一边将咸猪手伸进了张以舟衣襟里。张以舟肩头的衣服甚至已经被扯下了一层。

    平荻的杀神之气已经燃起,却被这场面弄得愣了。就这一瞬的犹豫,让齐蔚有机会将两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张以舟嘴里,一拍他的下颚,强行让他吞了下去。

    虽然平荻不觉得齐蔚会害张以舟,但张以舟的脸色越来越绷不住——看起来很难受。

    平荻用剑鞘敲击齐蔚的胳膊,又抵着她的腰,让她从张以舟身上退下去。

    “是药,周大夫说这是最苦的两味药。”齐蔚将水壶推给张以舟。

    张以舟几乎喝干净了一整壶,可呛人的苦涩依旧冲在嘴里,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难受地捏着腰间佩玉,白皙的手背上凸起青筋。

    好一会,药味才渐渐变淡。张以舟面色逐渐恢复,他羸弱地扬手,让平荻可以退了。

    齐蔚低着头缩到了角落里,早起时急急忙忙绑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垂在脸颊两侧。

    “打疼了?”张以舟问。齐蔚摇头。

    “很疼?”张以舟靠过去,想看看她的胳膊。平荻刚刚已经算收着力了,但似乎还是打重了。

    齐蔚退到另一侧的马车壁,说:“没有,平荻打得不重。”

    她的话里带着哭腔,让张以舟有点无措。“我帮你上点药。”张以舟马车上常备药盒,他翻找着跌打损伤药。

    但齐蔚说:“张公子,真的不疼。我……我就是很怕你会死。”

    她说着,抽了一下鼻子。

    “没那么容易死的。”张以舟柔声说。

    “可是你身上已经出了这么多冷汗……衣服都湿了。”齐蔚缩起膝盖,断断续续说,“我小时候也生病,天天都要吃药……我吃到连糖水味都尝不出来,可我没有倒过一点药。因为我想活下去……哥哥说他要带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一点也不想死。但是你为什么不好好吃药呢?以前你生的都是小病……周大夫说你不吃药,他也不想逼你。可是现在……”

    齐蔚扯着衣袖擦眼泪,“你好像不想活下去……好像随随便便对待你的身体,哪天坏了,也就算了……”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