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衷肠
两个人之间太近了,程予脸上的晕红一点点消退,她开始觉得浑身发冷,沈晴的目光却越发黏稠,她将手按在程予肩上,再次侧头靠近过来,程予猛的低头寻到木盒的盖子,将帐帷中的光芒捕捉回去。
周围又暗了下来,沈晴在她咫尺之遥顿住动作,低低地唤她,柔柔的气息抚在程予的侧脸上,声音里掺着莫名地渴求,“阿予……”
程予握住沈晴放在她肩上的手腕,缓慢且坚决地将她的身体推开了,她侧过身,仿佛想急切地摆脱掉什么似地说道,“珠子已经看过了,我会放回去,你早点休息。还有……不要这样叫我。”
她没有等待僵在一旁的沈晴给出反应,快速地拨开床帘下床,将地上的灯笼胡乱拾起来,匆匆带上了门离开。
她毫不迟疑地返回去将夜明珠物归原位,当暗格的小柜子合上之后,她才合眼松了一口气,额上的汗珠慢慢从脸上滑到下巴,然后不受阻碍的坠落到冰凉的地板上,她暂时觉得安定了,仿佛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随着这个夜明珠一起被严严实实地封存起来了。
第二天清晨,程予没起的来床,她发烧了,嘴唇苍白。
程父领着郎中来看过她,说是夜间受凉。待郎中去开药,程父冷哼一声,“怕是夜里干了什么亏心事吧。”
程予本来就烧的通红的脸更加充血,她有气无力地呸一声,“我行的正做的直,绝不亏心。”
郎中走后,屋外头只剩下李妈妈守着药炉子给她煎药,房门轻掩,她头昏脑胀,额上的冷毛巾也跟着热起来。
“水……”她有气无力的呼唤着,眼睛压了石头般怎么也睁不开。
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仿佛有个人影俯身凑近仔细地看她,程予努力地抬手去探,那手却被稳稳地握住了,冰冰的,很舒服。
“劳烦你,给我倒一点水喝。”她干哑的嗓音很难听。
那人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上,她安心的等着,那人离开了一会,很快回到床边将她扶起来靠在臂弯里,茶杯贴近她的唇,程予借着她的手急切地喝下水。
程予舒服了一点,胸口的热意暂时被驱散。在重新陷入混沌之前,她感受到那人将她烦躁时扯掉的毛巾又在水盆里拧过,再服帖的放到她额上。
等我醒了再好好道谢。她这样想着便睡了过去。
“唉。”沈晴坐在床边凝视着程予的病容,幽幽地叹气,她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程予才病得这样重的,一种近似悲哀的心情笼罩着沈晴,“我让你这样痛苦吗?”她喃喃自语,垂下的眼眸仿佛染上阴霾的天空,散发出压抑的气息。
程予的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在李妈妈每天监督着喝药的认真调理下,终于还是一天天的恢复起来,只是身体也显见的清减了。
“哎,你发现没?阿予病了一场,性子也变了。”
“是啊,她现在每天苦着脸,好像跟人结了仇似的。”
“嗯……连带着对沈妹妹也冷淡了,之前沈妹妹还愿意跟她说两句话,现在静得不像个活人了。”
“你们俩积点口德,快点呸呸!”窃窃私语的陈师兄和陆师兄被路过的余师兄抬手各拍了一巴掌脑袋。
“哦哟!余师兄真是冤枉我们,当哥哥的关心一下两个年纪小的妹妹不应该吗?”两个被打的人揉着脑袋愤愤不平。
余师兄不想跟他们贫嘴,寻了个大点的石头坐下来歇脚,翻开裤腿抖落里面的泥土。
正值四月,春笋冒尖。程老爹领着孩子们到兰笋山挖笋,他们扛着锄头、砍刀在竹林里挖挖砍砍,听着四面林间传来的鸟雀啾鸣之声,也算是既有体力之耗,又享自然之趣了。
程予久病新愈,难免有些体力不济,她拄着锄头喘气,觉得额头直冒虚汗。但她也不想去亭子里看自己老爹和苏先生下棋,一是因为无聊,第二个原因,虽然不是非得在意,但也可以提一下,沈晴在那。
她虽然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但自从能下床开始,她就开始躲着沈晴了。只要不是必须同时出现的场合,她都有意错开了和沈晴接触的机会。
是在心虚什么吗?她不愿意去想了。沈晴那天晚上的吻代表什么她不可能不清楚,那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逃避这个问题,能躲一天是一天。
沈晴找到程予时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不远处挽起粗麻布衣袖口的少女背靠着一根翠绿的竹子,装笋的竹编筐子斜斜放在一边,双手交叠着搭在锄头把上,露出的一截手臂白皙清瘦,乌黑的头发绑起一丛在脑后,显得认真干练,几缕碎发松松地搭在脸边,又添了几分随性的美。
她此刻侧首靠在手背上,皱眉喘着气,额上亮晶晶地渗汗。
应该很难受,不然她怎么会没发觉沈晴已经走到她面前了。沈晴专注地注目她,将手里攥着的手帕往她额头上拭去。
丝质的手帕沁着指尖的凉,程予瞬间睁眼,抬头对上如同天降眼前的人。沈晴待她呆呆的反应着,不紧不慢的依然要伸手继续为她拭汗。
“我……我自己来。”程予慌忙抽出沈晴手中的帕子,低头避开她的眼睛,心不在焉地胡乱擦过额上剩余的汗便要转身离开。
“姐姐觉得,这样躲着我是最好的办法了吗?”两人背对着有一段距离,沈晴的话语却像钉子一样将程予逃开的脚步阻拦住。
程予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说话的声音也闷得如同从胸口里发出来,“你想说什么?”
“我在妄想一件没有结果的事,自从动心开始我就清楚了,”沈晴转身看着程予攥紧到发白的指节,“可是我愿意勇敢一点。”
她抬手轻轻握住程予的手,将她的拳头收拢在掌心。沈晴清晰的脉搏贴附在程予温软的手臂上,声声烙印。
“那你呢?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询问满含殷切,如同刚探出头急需灌溉的嫩芽,可是程予的答案究竟是甘霖还是烈日,她不确定。
程予闭了闭眼,睁眼时神情已是一片灰暗的安宁,“不要坚持走一条早知道是错误的道路了,如果是因为我害你更深,我不会原谅自己。”
沈晴的手脱了力颤抖起来,却依然执著着没有松开她。程予使了点力气挣脱出手来,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坡。
她在亭子里歇了一会,沈晴还是没有下来,她开始有些不安,等她耐不住要回去寻时,余师兄他们远远的呼声便随风传来了,“师傅,沈妹妹崴了脚,痛的走不了路了。”
程予几乎是在程父起身之前就奔出去了。
苏先生轻抚着指尖的棋子,笑道,“你家阿予对晴小姐还是上心的。”
程父看着程予越跑越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这世道,又是两个姑娘家,我实在不好放心。”
苏先生落子吃掉他一大片地盘,语气意味深长,“你又怎知她们没有自己的造化?”
程予过去看时,沈晴脸色雪白的坐在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上,眉眼低垂,眼梢隐隐泛着浅红,头发和裙子上沾着些泥污和竹叶,两脚却掩饰在裙摆里看不到,三个师兄围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程予走过去蹲下查看她的脚,沈晴努力侧身避开她,却在挪动时禁不住痛呼出声。
“不要动。”她没看沈晴的脸,按着她的身体语气却很强硬,沈晴瞥她一眼,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腿,终究还是由着她摆布。
“你们背过身去。”这话是对三个师兄说的,三个师兄自觉的转身,可还是关切着身后的动静。
程予掀起她一边的裙摆,低着头问,“哪边崴了?”
沈晴忍住泪,指了指右边一侧的腿,程予半跪在地上,将那只脚垫在自己腿上,她伸手过去轻轻褪下她的袜子,脚踝处的淤青便显现出来。
“看起来只是淤青,应该没有挫伤骨头。”
她在身上寻了寻,只有从沈晴那拿的一条丝帕,于是她将丝帕抖开重新折叠成长条形,绕着沈晴的脚踝按八字形松松地包扎了几圈固定好。
程予将袜子为她穿上,将她的鞋放进余师兄的筐里。沈晴红了脸,声音轻细,“没有鞋,我怎么回去?”
“就算有鞋你也不能走路。”程予将她的脚放好,背过身对着她,“我背你。”
沈晴犹豫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脚,终于还是伏了过去。
她趴在程予肩头,双臂紧紧拢着程予的脖子,程予向后勾住她的腿轻轻巧巧一运力,便将她撑了起来。
师兄们让开路,护着她们一路走下去。
鼻息间都是程予身上的味道,沈晴只觉得脑袋晕起来,她的眼睛只看得到程予的侧脸和她脚下的路,程予走得那样平稳,一呼一吸都和她契合,两个人仿佛在这天地间完完整整地化作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