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读

    晚饭多了一份碗筷，桌下多了一张凳子，原本热热闹闹的家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更加紧凑。

    程家的饭桌礼仪也遵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不然那么多张嘴叽叽喳喳，会把程老爹吵的头痛。

    沈晴的吃像很优雅，像是家中教养极好的样子，于是大伙夹一把菜瞅一眼她，顿觉秀色可餐的滋味。

    小姑娘眼见着小脸越来越红，程予心中不满，猛一敲碗，把身边余师兄的满满一筷子菜惊到了碗里。

    “程予！”程老爹发出警告。

    程予不置可否，“我怕师兄们把饭吃到鼻孔去，所以提醒一下。”

    师兄们讪讪的，接下来规矩多了，小姑娘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白皙，唇角漾出一点暖意。

    吃毕晚饭，大家又饮了茶，开始晚课。

    男孩子们整整齐齐的站在庭院里听师傅讲授武功理论，程予和沈晴则缩在书房看书习字。

    程予更想出去和师兄们待在一块，但程老爹顾及沈晴身体柔弱，指派了程予陪伴妹妹练字。

    程予看着沈晴在书房如鱼得水，悠然自得，她攥着笔只觉得如临大敌。

    沈晴临摹好了一篇赋，侧头看程予指节发白，纸上笔画横七竖八的“惨烈”景象，不觉莞尔。

    程予冷冷道，“不准笑。”

    沈晴立刻止住笑，关切道，“我教姐姐写吧。”

    不等程予反应，一只白净细瘦的手伸了过来覆在了她手上，轻轻握着她的手。

    “不要这么用力。”沈晴的声音从手臂旁边传来。

    程予松了些握笔的力气，跟着她的指引稳稳地写了一横。

    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程予的求学态度还是很好的，但不代表，她能接受沈晴极其自然的靠近。

    大概掌握要领之后，程予脱离沈晴的控制，拉开距离，淡声道，“沈妹妹还真是，心灵手巧。”

    沈晴微微红了脸，“姐姐也很聪明，一点即透。”

    程老爹在庭院宣布歇息之后，程予立刻扔了笔，打着哈欠慢慢回房。沈晴在后边整理好笔墨，折叠纸张，然后熄灯关门，再远远地跟着程予的脚步，傍晚下过雨，屋檐上偶尔坠下积水，石板路也透着阵阵潮凉。

    程予停下了，转身开门，进房，关门，点灯，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沈晴停在自己房门口，看着程予的房间晕黄的灯光发呆，忽而垂头，开了自己的房门。

    程予入睡很快，半夜时分，她却惊醒了，瞄着窗外的天色，依稀是三更。

    隔壁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破碎的哭泣声，似乎着了梦魇。

    程予此刻清醒极了，左右无法睡了，于是起来披上了衣服，点上一个小灯，她将垫了桌角的一本《楚辞》抽了出来。

    她拍了拍书页上的灰，随手一翻，一篇《山鬼》映入眼帘，她甚是满意，于是坐在壁角开始轻声朗诵。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美丽多情的山鬼令人喜爱，她穿着鲜花披着香草，令人错不开视线。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痴情的山鬼为了见心上人精心准备，却因为居住偏僻，路途遥远艰辛错过了约会。

    隔壁的哭声渐渐息了，夜晚重新沉入寂静。

    程予接着念道，“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山鬼独自站在山峰上眺望美景，畅想着与心上人在这里共度时光流连忘返的样子。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猨同：猿)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心上人啊，你忘记赴约是因为思念我却没有空闲到来吗？我吃着杜若，喝着山泉，我在想你是不是真的思念我，天上打雷下雨，猿猴声声呼啸，大风刮着树叶纷纷落下，我想你想得悲伤忧愁。

    程予合上书，将灯吹熄了，睡意泛上来，她躺进帷帐里，朦朦胧胧中似乎真的看到有个山鬼在云雾间忧愁又美丽地等待她。

    她朱唇轻启，似乎说了什么，待看仔细，分明在说，“写字不要那么用力。”

    程予的心如石沉大海，山鬼看起来也不可爱了。